丰泉市建筑工业大学的众多操场中,有一个官方名字叫做“土操场”的地方,每年的迎新晚会都在这里举行。
此地的黄土含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看不出哪里是跑道,哪里是中央的方形,学生们平时也不会来这里活动,显得此地越发荒凉起来。
“十.一”假期后的第二周,学生会下达了关于迎新晚会的通知。
于是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已经不算太新的大一新生们手拎军训马扎,身着校服外套,在学长学姐的指引下依次入场,到达按照学院与专业划分好的区域。
建筑城规学院一直以来都被称为“泉建工的亲儿子”,这次获得的位置依然是全场最佳;而环境学院就比较像是捡回来的儿子了,位置偏不说,还特别靠后。
狂风呼啸中,身着蓝翔校服的大一新生与疑似某东快递的快递员们欢聚一堂,共同分享着漫天飞扬的黄土。
距晚会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远处的大舞台上已经开始闪烁能晃瞎狗眼的彩光,凌喻默默地戴上了黑色卫衣的连帽,又把口罩往上提了提。
高瑞杰大呼小叫地发来了语音,问他要不要打排位。
凌喻在震天响的音乐声中听了两遍,都没听清楚一个字,于是使用了文字转换。
无奈这货语速过快,普通话水平堪忧,转换出来的内容不知所云。
凌喻回复他:“在外面参加活动,听不清。”
高瑞杰打字过去:“什么活动啊?多久完事?”
凌喻想了想:“新生吃土大会。”
高瑞杰不禁肃然起敬,认为泉建工这种独特的风俗与仪式不仅时尚,而且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自己实在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打扰正在接受灵魂洗礼和精神升华的凌喻,于是惭愧地离线了。
秋日昼夜温差大,白天还可以只穿一件单衣,到了晚上,套件羽绒服都不觉得热。
坐下等了一会儿,已经有同学开始哀嚎着要回宿舍加衣服,三五个抱成一团地撤离了。
六名主持人终于站上舞台,以万年不变的“尊敬的各位领导,亲爱的老师、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拉开了迎新晚会的序幕,歌曲、舞蹈、诗朗诵轮番登场,逐渐点燃了台下观众的情绪。
泉建工的历届迎新晚会上,都有年轻且身负才艺的老师被推举上来表演节目,代表整个教师队伍表达对新生的热烈欢迎。
今年也不例外,入职不久的柏映寒就被自己的大学同学——同年进入泉建工环境学院教高数的徐老师“卖”了。
徐老师向院领导“揭露”了“柏映寒在声乐方面有特长”这件事,并强烈推荐他上台献歌一曲。
虽然柏映寒并不喜欢在这种场合露脸,但碍于领导要求,也不得不上了。
尽管舞台离得九丈远,但柏映寒登台的那一刻,环境学院的学生们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英俊挺拔的轮廓,集体欢呼沸腾起来。
现场没有大屏幕,不是学校“亲儿子”的水工学生们是在晚会结束后的贴吧里才看到柏映寒当晚的真容,照片由坐在最佳位置的建筑城规学子友情上传。
柏映寒上台前没有特意打扮,只简单穿了件深灰色长款风衣,既照顾到了温度,该有的风度也一点都没少。
环境学院的观众席里有些吵,不少学生伸长了胳膊,举起手机去拍那个在灯光照射下更显朦胧的身影。
凌喻坐着没动,双臂放松地交叠在胸前。手机就躺在外套的口袋里,但他完全没有要拿出来跟风拍一波的意思。
前奏淡淡流淌而过,柏映寒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远处响起。
他静静地望着舞台上那个模糊不清的轮廓,自动过滤掉了周遭的一切杂音,并把站起来打算跟着一起唱的杜灿扇了回去。
柏映寒选的是首之前挺火的改编歌曲,台下的学生大都听过各种各样的翻唱版本,但柏映寒演绎出的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我未入过繁华之境
未听过喧嚣的声音
未见过太多生灵
未有过滚烫心情
所以也未觉大洋正中
有多么安静
……”
与其说是孤独,柏映寒的歌声中传达出来的不如说是孤傲。
没有失落与悲伤,淡淡的清冷占据了主基调,**部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的指尖轻柔
抚摸过我所有
风浪冲撞出的丑陋疮口
你眼中有春与秋
胜过我见过爱过
的一切山川与河流
……”
凌喻是为数不多的第一次听这首歌的一员,耳朵在柏映寒的嗓音中彻底沦陷,心底被细腻的曲调浸得一塌糊涂。
他终于忍不住摸出手机,悄悄地按下了录音键。
明知道周围的杂音会比远处的歌声更加清晰,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留下些回忆。
青年才俊柏老师经此一曲,名声大噪,凭借其出众的外形与极富磁性的嗓音收获了迷妹迷弟无数,“高冷男神”的形象算是深入人心。
歌曲收尾,凌喻向四周望去,果然见到不少失了智的少男少女,其中的杰出代表人物便是夏晓左同学,她正双手作喇叭状奋力呼喊着:“柏老师别走——再来一首——”
董宇航好心地提醒她:“班长,注意形象。”
夏晓左不屑地嗤了一声:“那种东西老娘没有。”说罢便继续号叫嘶吼着当她的脑残迷妹。
校模特队的大三学姐在她身后咳了一声:“晓左,准备一下,该到后台集合了。”
夏晓左瞬间收敛了一脸的狰狞,双手垂下扯了扯衣角,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矜持地起身点了个头:“好的,学姐。”
听着周遭或撕心裂肺或轻声细语的表白,凌喻诡异地生出了一点优越感。
在场的除他以外,还有谁吃过柏映寒亲手做的饭,见过他可称鲜活的另外一面吗?
没有。
“高冷男神?”凌喻冷漠地想着,“你们对他的灵魂一无所知。”
夜越来越深,寒意也愈发浓重起来。开场前回过宿舍取装备的学生暗自庆幸,纷纷裹紧了羽绒服或棉被;没有额外装备的学生们瑟瑟发抖,牙关打颤地抱作一团。
董宇航体格壮硕的优势在此时得到了充分发挥,这点小风完全没在怕的。
捂得严严实实的杜灿和凌喻看着严重缺乏皮下脂肪的夏先生浑身哆嗦着把自己挂在董宇航身上,活像马戏团里黑熊与瘦猴的同台表演。
坐在秋夜的冷风中,空气中弥漫着黄土的芬芳,对既没有装备厚实也没有口罩护体的同学来说,滋味还真不是一般的酸爽。
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此刻台上演什么也阻挡不了大家想飞奔回宿舍的心了,奈何学生会与自律会虎视眈眈,与冻成狗的普通群众互相伤害,不遗余力地监督着彼此,谁也别想先离开。
熬过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魔术、听不清声音的舞台剧、尬出眼泪的老套小品,终于挨到了压轴戏——校模特队带来的精彩表演。
不得不说压轴节目还是相当给力的,虽然坐在后面看不太清脸,但模特们的身材足够让已经冻僵了的观众们热血沸腾起来。
整个走秀分为三个板块,先是女孩子们身着长款礼服款款走来,依次展示完毕,在舞台后方列成一排;身着正装的男模特们随后而来。
校模特队选人的标准非常严格,对身材的挑选堪称严苛,男生的身高至少达到185cm,女生至少170cm,比例不好的也一概不收。这一届新加入的模特只有六位,四女两男,夏晓左便是其中一位。
男模和女模分别展示完毕,带来了两人一组的合作走台。
虽然看不清脸,但夏晓左傲人的身高还是让同学们能够轻松地找到她的位置。
她一袭露背长裙,踩着双细跟高跟鞋,一改往日的“壮汉”风,双手掐腰,与190cm的男模并肩走来。
夏右眼睁睁地看着男模环过了妹妹赤|裸的后背,在台前摆了个亲昵暧昧的pose,已经哇凉哇凉的小心肝终于碎成了冰渣渣,扑在董宇航怀里失声惨叫:“啊——不活了!走路就走路,动手动脚的干嘛啊?!”
杜灿一脸神往,看上去恨不得魂穿到男模身上,半晌才回过味来黯然神伤:“我要吃成长快乐,我也想长到他那么高……”
第二个板块是时装走秀,依然是男生和女生分别走完一遍,再合作走台。
女孩子们清一色的短裙,又直又细的长腿让台下的观众纷纷遗忘了想回宿舍的迫切心情,暂时回暖入春。夏右鄙视地看了一眼移不开眼的杜灿,兀自嘀咕道:“肤浅!看着就冷!”
男模们走完前两个板块,算是完成任务,依次下台,换上旗袍的女孩子们带来了第三个主题的秀。
背景音乐换成了清雅的中国风,浅素的旗袍将女孩子们优美的身体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音乐渐轻,最后一个节目落下帷幕,台下还有很多观众没回过神来。
杜灿搓着冻僵的爪子,遗憾地嚷嚷着:“结束了不要啊……我还想看班长再多走几遍呢。”
夏右从董宇航身上剥离下来,忿然道:“把你的口水给我擦干净了!你想冻死我妹吗?”
一班和二班的三个女生同样忿然不平:“男模呢?凭什么光让女生走三次啊?”
凌喻一言不发,状似入定。
董宇航感慨道:“看看人家三儿,这无欲无求的眼神,这看破红尘的表情,跟我等凡人果然不是一个境界……高,实在太高了。”
一巴掌拍到肩上,凌喻微微一颤,大梦初醒般地掀起眼皮:“怎么了?”
“夸你呢。刚才那节目,你最欣赏哪个模特啊?”
“啊?”脑中无限循环着某首歌的凌喻一脸无辜,“……我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