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遇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地下楼。
夜已经深了,楼下是李浮生团队,应该都已经睡了。
廊灯还亮,暗黄的灯光,地毯踩在脚下软软的,电梯嗡嗡运行。
夜很冷,而且还下雨,程不遇把随身包顶在头顶,冒雨踏出门外。
顾如琢从车站起身来,替他打开另一边车门,车上开暖气,嗡嗡地拂过人的皮肤,有些痒。
他穿得很少,大概也是匆匆出来的,一件白色短袖,普通牛仔裤,头发睡出了翘起,肌肤白皙温软,上边沾了一些水珠。
“你只穿这个?”上车门后,他听见顾如琢问道。
他注视他。
单看情,他像是有些疲惫,但情绪像是和平常没有差别,见到他之后,他眼底那样化不开的墨色,却像是稍稍松缓了一些。
程不遇把随身包抱在怀,认真地说:“我带了正装,怕下雨弄湿,所以刚刚在楼上没有换。”
“不是说这件事。”
顾如琢把暖气调高,看了他一眼,随手将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往他身上一扔,随后移开了视线。
他的外套上带干净的薄荷香,程不遇低头看了看,微微一怔,随后乖乖地套上了,又小心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顾如琢说。
他往别墅楼上看了一眼,忽而问了一声,“住在这的还有你同事是吗?”
程不遇跟他往上看了看,别墅楼一片漆黑,什都没有。他答说:“是的。”
顾如琢没说什,他启动车辆,随后说:“……过去时间有点长,你要是困,可以在车上先睡一觉。”
“其他的……”他像是思路断了一下,又是沉默了一,才说,“过去再说?”
程不遇点了点头。
车辆低声轰鸣而去,别墅层的窗台窗帘隐隐露出一个角。
李浮生退后一步,脸色有些变了——他刚刚看到顾如琢往上瞥了一眼!
他不看错,那眼很锐利,就是往他这边看过来的!
他握手机,被这一眼吓得半晌没有动。
他的经纪人睡在套间侧,听见动静,开了台灯问他:“怎了?”
“没……没怎,外边有辆车,我被吵醒了。”李浮生脸色有点苍白,“哥,问你一个问题,顾如琢他……有可能潜规则别人吗?”
“顾如琢?”他经纪人也严肃了起来,“你到底看到了什?”
李浮生拿出手机——他刚刚情急之中拍下来的照片,并不清晰,但能看清边的人影。
画面由上至下,能看见车前的两个人,顾如琢平视前方,而程不遇低头,五官看不太清晰,只能看见白皙的脸和垂下的眼睫,两个人的距离,暧昧浮动。
北派成派系,按照传统,程方雪安葬在梨园名人世代安葬的皎山程家身侧,地方是顾如琢挑的,离北派开山祖师爷的墓碑只有两三米。
皎山很难爬,一切还在准备的时候,车辆禁入,媒体一样被拦在外边。灵堂设在墓地不远处的别馆内,这别馆本身就是北派弟几十年前修建,方便后人吊唁。
雨天路难走,还有很多小道,因为天暗的缘故,程不遇跟在顾如琢后面,爬的有些吃力,他一只手拿伞,动作总是慢一步,雨水和薄汗混杂,浸湿他乌黑的发。
山路上弥漫草木清香。
程不遇跟不上他,听了下来,微微喘气:“等……等一下。”
顾如琢于是停下来等他,也没什表情。
程不遇弯腰休息了一,随后才站起来说:“好了。”
他正准备继续走,顾如琢忽而将手伸了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程不遇怔了一下。
顾如琢视线平视前方,没有看他:“抓我,走稳一点。”
他的手很热,修长有力,程不遇被他牵往上走,到达山顶后,彼手心都沁出了薄汗,肌肤发热。
程不遇挣了挣,顾如琢终于松开了他。两个人都微喘气。
大雨的墓园中,没有别的人。
他带他先去定好的墓地看了一眼。
一路走过去,重重墓碑掠过,都隐在苍翠的草木间。上一代,上上一代的许多老艺术家,都成片地葬在这,没有什特别的排场,人死都是一抔灰。
“明天过后扶棺过来,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赶过来。师父生前人脉广,前两天供老友吊唁,后一天允许媒体入场。”顾如琢声音沙哑,“按规矩,死后孙守灵堂,你大伯他们过来。”
程不遇“嗯”了一声。
高中的那几年,他短暂地见过他们几次,但也只有短短几面,他们大多都没怎心过他。
程馥他也见过,那个男人对他避之不及,见到他就远远地躲,似乎怕他黏上他。
“还是那句话,你想见他们的话,就去见见,不想见也没系。”顾如琢注视他,眼眸幽暗,“第四天起灵,师父遗言,弟扶灵,本该是我去。”
“嗯。”程不遇说,表示己在听。
顾如琢却没继续说了,他仍然注视他,眼幽深而锐利。
程不遇意识到他好像在等他说话,他想了一下,想到今天看到的新闻,猜测他的想法:“你去的话……媒体……骂你?”
顾如琢淡淡地说:“我是想你去。”
程不遇怔了怔。
“师父走之前要我照顾好你,遗嘱上有你的股份,虽然不多,但是够你一辈衣食无忧。程不遇,我没管过你,从前也不想管你,你今后怎走,都是你己的选择。”
顾如琢仍然注视他,“以前我没把你当过程家人,你在班上时我也很讨厌你,这一点我想你知道。”
程不遇点了点头,这是他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你离开程家有你的由,在不程家,不北派,都是你的事,我只做我该做的那分。”
程不遇望他,安静地听。
“我嗓倒了,我们师兄弟六人,本质因利而聚,如今大家各奔东西,我国安定,不能再唱戏,你就是后能承衣钵的小师弟。不管你想不想,事实是如,所以这是……我的一个请求。”
他低声说。
程不遇听懂了。
程不遇垂下眼:“让我想一想。”
“好。”顾如琢说,声音很温和,“你想想吧。”
他带他离开目的,先来到北派别馆。
别馆靠近皎山大路,这时候陆陆续续的有车辆上来了。馆内亮灯,工作人员进进出,程不遇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都是顾家的人。
“如琢。”领他们入馆的老伯负责登记,对顾如琢态度恭敬而慈和,应该是跟在他身边不短的时间了,“先休息一下吧,这几天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没事,我还好。”顾如琢停顿了一下,老伯的视线扫过他身边的程不遇,愣了一下,随后低声说,“小遇来了?也好,是好事情,你把他找来了。”
“你带他上去休息吧,我先在楼下守,一胡老师他们马上过来了。”顾如琢说。
“好,好。”老伯随后对程不遇说,“小少爷,跟我上去吧,天晚了,之后几天有的忙呢。洗个热水澡,养足精,什都不想。”
他对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大概以为他一样伤心。
这个别馆是老式建筑,没有电梯,程不遇跟他往楼梯上走。
老伯絮絮叨叨:“老爷这也算是喜丧了,活到这个年头了,徒弟孝顺,想办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也都办完了,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福气了。”
“这边不常来人,如琢他每年过来扫墓住一段时间,热水要放一。”老伯拉开房间门,告诉他,“我就在这楼尽头房间,有什事情,你床头有个铃,按一下就好了。”
程不遇点了点头,随后轻声道谢。
房间很大,边还有一个小套间,这和普通的客房不同,或许是私人住宅的缘故,还残存一些生活的气息。
桌椅整整齐齐地摆好,地板上铺华贵的地毯,空气中飘薄荷与红檀的清香。床边贴动漫海报,已经斑驳。
程不遇洗了澡,爬上床,凝静听外边的声音。
隔音很好,一切喧闹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窗外是停车场,只有时不时的重重的车门声传入他的耳朵,让他稍稍惊动一下。
身下的床垫很柔软,是顾如琢家中别墅床垫的那种触感,摸上去是软的,睡上去是硬的。唱戏的或多或少都有点伤,睡硬床对腰好。
程不遇守复,渐渐地困倦上涌,沉入了梦乡。
早上八点。
皎山已经聚了越来越多的人。程方雪的遗体连夜空运了过来,灵堂已经布置上了,各界名流纷纷前往吊唁,而山下聚成片的媒体,时刻报道这边的消息。
“师兄呢?他人不在灵堂。”
楼下,几个男人聚在一起,低声讨论。
北派大分的人都来了,包括程方雪这一代的老艺术家们。程方雪门下的弟,按照大众所知的排行,也都已经全到齐。
顾如琢、石亭、何浅、赵繁、姜风月五人。
石亭如今从商,何浅专攻戏词研究,还在读研;赵繁和姜风月先后进入娱乐圈,之前一直与世隔绝拍戏,后来赶过来探望老爷,但到底分身乏术,大事还是顾如琢在看。
“他不在吗?”何浅问道,“是不是休息了?”
“应该是睡了,我听人说他这两天忙。”石亭皱起眉,“但是近外边那些说法……还是得在跟他说一声,我们也应该尽早为他分忧才是。还是上去看看吧,先把他叫起来商量对策。”
“也行。我们先上去看看吧。”
排行第五的姜风月点了点头——他容貌清秀,极有“星相”,近年来活跃在国外娱乐圈中,咖位也已经不小了。
他刚往上走了一步,忽而顿了顿,色有些复杂地问道:“我们都来了……还有个人,他来吗?”
“谁?”石亭走在前面,过头来问。
姜风月顿了一下:“……小师弟。”
“……谁知道呢。”石亭低声喃喃,“师哥那讨厌他。”
一行人色各异,后上了楼。他们以前也跟顾如琢来过几次,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他的房间。
石亭轻轻敲了敲门,没听到音,随后跟他们耳语道:“应该是累了,还在睡。”
“小点声,进去跟他说一声吧。”
石亭放轻动作,拧动门把手,一行人屏住呼吸,悄悄地踏了进来。
“师哥?”
何浅小声问,他走得前,在床前停下,视线垂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紧张得结巴起来:“等等——等一下,你们先出去,我们先出去。”
“什?怎事?”他的阻拦未见成效——其他人云雾的,也都凑了过来。
一群人围在一起,望见了床上的人,彼都沉默了。
顾如琢的床上,程不遇裹被,睡得正沉。
清晨的光线中,他把己缩得紧紧的,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长长的睫毛垂,静美又柔软,还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