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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影月必然是不会回应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管别人说什么,但当这些人一边说一边向他靠近,这令他感觉非常焦躁,低着头便要绕开。
为首的男人就伸手拦他:“别走呀,聊聊啊!”
他的容貌偏秀气,哪怕只露出了半张脸,也只会叫人心痒难耐,想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另一个直接想拽掉穆影月的口罩,几个人几乎将他围成一圈,逼的穆影月仓皇后退,他一声不吭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像是学校里那些轻声细语不说脏话很爱干净“像女孩”的男生,自诩阳刚十足的男人们最喜欢欺负他们,明面上说是看不惯“娘炮”,实际上不过是从“像女孩”的男生身上寻找践踏女人的快|感。
穆影月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有点恍惚,仿佛噩梦再临,又回到十多年前自己被绑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手,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却咬死一言不发,绑架犯很讨厌他哭,会用烟头烫他,用刀子割破他的舌头跟嘴唇。
“把手拿开。”
穆影月猛地抬起头,透过这几个男人看见了戚缘。
她穿着针织毛衣黑色长裤,搭配短靴展现出她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头长发顺滑地披散在身后,伴随着这句话,她撸掉手腕上的发圈,随意把长发绑了起来,跺了跺右脚,“听不懂人话吗?”
比起漂亮男人,他们当然更喜欢真正的女人,尤其是戚缘这样狂,为首的男人跟弟兄几个互看一眼,哈哈乐起来:“行啊,你把你口罩摘了,让我们看看是不是美女,是美女的话就再陪哥几个喝一杯,不是的话那就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戚缘歪了歪头,“哦?”
她嘲讽地看着这几个还没有她高的男人,她的靴子也就三厘米低跟,真不知道这种劣质基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金针菇什么时候成精会说话了?”
男人一听这个词就跳脚,穆影月紧张地看着戚缘,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别管,赶紧走。
哪怕离开后马上报警也行。
其实周围人还是挺多的,戚缘喊一声就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可她没喊,毕竟她现在也是上过热搜的人了,被人发现自己聚众斗殴多不好。
戚缘起小练散打,直到现在也还维持着很大的运动量,这几个二十来岁浑身肉却松垮不已的矮个男人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而且她直接针对下面那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二两的肉,基本是一脚一个,宛如天神下凡,在穆影月眼中像是恶魔一般的人,在她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抬脚朝穆影月走去,“一不小心”踩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手,很敷衍地道歉:“不好意思,没看见。”
说完直接踩着对方的手走过去,把穆影月从墙角拉了起来,“有什么好怕的?你越怕,他们越是欺负你。”
柔弱跟胆小没有错,欺凌柔弱与胆小的人才有错,可一味的柔弱胆小下去,坏人不会因为你不反抗就放过你,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穆影月呆呆地看着她,所在的这个角落灯光很暗,他突然就忘记了自己来见她是为了什么,只知道眼神无法从她脸上挪开——好像她救下的不止是他,还有那个充满恐惧遍体鳞伤蜷缩在墙角的五岁小孩。
他曾经无数次渴望能有人推开那扇门来救他,但从来没有,因为被绑架产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连爸爸都放弃了他,他像个怪物,每日游荡在大房子里,腐朽地等待着死亡。
她的手很温暖,掌心有一些薄薄的茧子,不是那样细嫩,可穆影月却不由自主地用力反握,戚缘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飞起一脚把踉跄爬起来想跑的一个男人踹倒,又问为首那个男人:“走啊,陪我喝一杯?”
没等男人回答,她眨了眨眼睛:“哦,不好意思,你不是帅哥,恐怕没资格喝我的酒。”
说完,她对穆影月道:“去。”
青年茫然地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干净又天真,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去打他们。”
穆影月呼吸顿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往地上那几个人看,不知道她力气到底多大,这几个人倒在地上捂着裆连哼唧声都几不可闻,但是……让他去打他们?
戚缘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竖着一根废弃拖把,她牵着穆影月走过去,抽出拖把交给他:“别跟我说你不敢,那我可要揍你了。”
穆影月紧紧抓着拖把,这拖把却又破又脏,但很爱干净的穆影月却没有丢开,戚缘松开了手,朝他昂头示意:“去。”
青年紧张地呼吸都不稳当,他每往前走一步就回头看戚缘一眼,她站在原地单手插兜,凤眼威严,给穆影月一种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她会转头就走的感觉。
他不想让她走。
所以他拿着拖把,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戚缘:……
她也不为难穆影月:“行了,走吧。”
穆影月立刻丢掉拖把快步走到她身边,非常听话,戚缘感觉他好像突然变成一只小雏鸟,把第一眼看见的人当作救世主。
她拿出手机,顺便告诉他:“要回消息知道吗?就算不回消息,等人的时候你也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的腿好像都在打颤,戚缘把他带到人比较少的广场边缘,找了张没人的长椅,自己先坐下,再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穆影月乖乖坐到她身边,戚缘问他:“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好一会,他才嗯了一声,仍然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敢看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然后戚缘就不说话了,穆影月还在等她开口,结果左等右等等不来,他渐渐开始焦急,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得抓紧了裤子,过了几秒钟松开,然后再抓住、再松开……从他的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来,他真的很不安。
但跟陌生人相处时不一样,这份不安来自于戚缘不搭理他所感到的惶恐,在他最害怕的时候她出现了,恍惚中令穆影月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求生本能会让他下意识去依赖她,而在他的成长生涯中,父亲向来是缺席的。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悄悄去看戚缘,发现她正看着他,白净的脸顿时涨红,好在还有口罩做遮挡,只是眨动变快的眼睛还诉说着他的惶惶。
“你说你好像见过我,是在哪里呀?”
戚缘陡然靠近他,令穆影月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的同时,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躲开,而是呆呆地看着戚缘,“想……不起来。”
“该不会是在梦里吧?因为曾经见过我一次,所以念念不忘,加深了印象?”
她靠得太近了,这使得穆影月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大脑满是浆糊无法思考,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戚缘被他逗乐了:“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么怕我?我会吃人不成?”
穆影月试探着伸出手,抓住了戚缘的袖口,却不敢看她,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脑子里只有她救他的那一幕。
曾经被他渴望的人是父亲,但对方显然没能回应他的期待,这也让他越来越害怕陌生人,越来越不喜欢跟人说话,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讨厌有人接近自己,他太孤独了。
“你饿不饿?去吃饭吗?”
穆影月这才慢吞吞看向她,又慢吞吞点了下头,不说话。
戚缘已经习惯他这样了,她掏出手机搜了下周围的饭店,预约了一家有包间的私房菜馆,这才从长椅上起身:“走吧?”
这种平时根本没有运动量的人,站了十个小时滴水未进,真不知该说他坚强还是傻。
穆影月已经十多年没有在外面吃饭了,他不信任除了戚缘以外的任何人,态度比起上次商老先生寿宴发生了巨大转变,戚缘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就能让穆影月变得这么听话。
“你出来的事情,家里人知道吗?”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穆影月的坐姿便是端正而优雅的,看得出穆家对他的教育并不曾缺失,然而一旦有人进来,哪怕只是短暂的上菜,他都会立刻习惯性低头、驼背、缩胸,整个人显得分外紧绷。
对戚缘的问题,他兴许不会开口回答,但一定会点头或是摇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上回戚缘戳他那么多下他都没反应的。
“知道还让你单独出来?”
戚缘感觉很不可思议,放他这种社恐严重到几乎成病的人出门,真不怕他出事?
穆影月仍旧低头,戚缘发现他吃饭只吃自己面前的,如果她给他夹菜,那么无论夹了什么菜他都会吃。
有一道辣子鸡,他吃了一口就开始猛咳,脸咳得通红,愈发显得惹人怜爱,戚缘忍不住笑起来:“自己能不能吃辣都不知道?”
穆影月伸手拿起水杯,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手背上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青筋血管清晰可见,很是好看。
戚缘晚饭只吃八分饱,她发觉穆影月可能是有点强迫症,感觉他早该吃好了,但却一直没停下筷子,像是要把全部菜都吃干净。
被她阻止后还用格外单纯的眼神看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却仿佛有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不让我吃?
“晚饭最好还是别吃这么多吧?”她看了眼穆影月的肚子,真奇怪,上回还热的时候看见他,他穿得是薄毛衣加长裤,现在天渐渐冷了,他还是这副穿着,真就不知冷热?
被戚缘一说,穆影月便放下筷子,他跟在戚缘身后,眼巴巴看着她去结账,出了私房菜馆,戚缘叫了辆车,“先送你回去?”
穆影月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两人上了车,司机问地址,他半天不说话,只有戚缘问了他才回答,搞得司机一脸莫名其妙。
穆影月的手机上有不少未接来电,都是管家打来的,出租车不能进去,但地方都到了,穆影月却不下车。
戚缘问他:“你不会是想跟我走吧?被英娥救美打算以身相许?”
见他默默看着自己不说话,戚缘:“……嗯?”
这时她手机响了,是商榷打来的,戚缘推了穆影月一把示意他下车,他不想动,但看到戚缘的表情,还是挪了出去,不远处管家一路小跑过来:“影月少爷!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也不接,发的消息也不回,我都通知梁先生了!”
穆影月沉默不语。
他坐出租回家的消息还是戚缘拿他手机给管家发的,得知他回来管家来接他,看了眼出租车:“影月少爷,是有人送你回来的吗?”
出租车已经调了车头,穆影月紧紧地盯着车子看,根本没工夫回答管家,只在回去的路上,他才缓缓开口:“不告诉,梁叔叔。”
管家愣了下,正想问为什么,却见少爷正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答应都不行。
梁少渠正坐在客厅里频频看表,可能是因为穆影月从前太乖了,连门都不出,所以这一出去连说都不说一声还待到这么晚,令梁少渠很生气,管家小心道:“梁先生,你别吓着影月少爷。”
等管家离开,梁少渠才忍着怒气问:“你今天到哪里去了?”
穆影月一如既往的不回答,梁少渠这种像是对小孩子一样的质问口吻让他很不喜欢,可他温顺惯了,从不会反抗,直到梁少渠批评他说:“不要问你问题你不回答,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坏习惯,你父亲才会对你失望透顶。”
“影月,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是董事长唯一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上光的,你父亲现在身体不好,你还能当多久的小王子?你该走出象牙塔了,不要总是让别人为你操心。”
穆影月静静地听着,不给任何回应,看得梁少渠心累又无奈,“我听管家说,你不让司机跟你,也不肯带保镖,你不怕遇到危险吗?再像小时候那样遇到坏人怎么办?”
不怕。
穆影月心想,已经有人会保护他了,在他最害怕的时候像天神般出现在他面前,跟冷酷的父亲不一样。
他突然很想弹琴,于是根本没听梁少渠说话,抬腿就往楼上走,梁少渠在背后叫了他好几声都没用。
在这之前,穆影月匮乏的人生里,只有音乐能让他感到平静、。
像是黎明割开漆黑的夜空,地狱也将迎来破晓之时,穆影月完全忘记自己最开始想见戚缘是为了什么,她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而是拥有了独立的姓名。
只剩下梁少渠在客厅里,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而在回家路上,商榷又打了一次电话,问戚缘有没有吃晚饭,她往窗外看看,随意回了两句后挂掉电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她,见戚缘挂了电话,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戚缘并不想理他,问:“你不说话是不能开车吗?”
司机讪讪,总算是安静了。
商榷知道她打车回来,在小区门口等她,看到出租车停下,上前打开车门:“小缘?”
戚缘冲他点了下头,付了钱下车,司机一边调头一边咋舌,心说这美女真了不得,这俩小区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更别提住得起,脚踏两条船还能这么淡定,现在的女人啊……
“下回别打车了,这么晚了一点都不安全,我去接你。”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进了家门,虽然戚缘在外头吃过,但商榷还是想等她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很期待跟她一起吃饭,她拍戏不在家,他吃什么都感觉没滋味。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会觉得我眼熟吗?”
商榷先琢磨了下他老婆问这句话的用意,几经思考后斟酌着回答:“像你这样的人,世界上哪里找第二个?当然不觉得眼熟。”
……男人的嘴还真是骗人的鬼,要不是她听到过他婚前那番醉酒言论可能真的要信了。
“换个问法,你见过跟我长得像的人吗?”
商榷心里一咯噔,还以为是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但戚缘语气认真,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他才稳住心神,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穆影月跟我说,他好像见过我,我就在想,我跟他怎么会见过呢?怕不是他见过跟我长得像的人,但记不大清楚,所以记错了。”
戚缘单手托腮,“你觉得呢?”
“嗯……可能吧。”
商榷心虚,甚至没问这话是穆影月什么时候跟她说的,“说起来,明天我们几点出发比较好?”
他表现的很自然,换成其他人恐怕都要被他给骗过去,戚缘也不多纠缠,“睡醒再说。”
“那今晚……”
她赏他个眼神:“允你侍寝。”
商榷忍不住嘴角扬起,握住她的手轻吻,“多谢陛下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