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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回 弃棹泛海险归离恨 舍身蹈死缘定今生 下(1 / 1)

沈馥一醒,那无悔之论尚在胸内激荡,只见赵漭相望脉脉,不觉情思如狂,相拥而泣。忽听窗外声息,如惊鸟乍分。朝外一看,却是杯弓蛇影罢了。即便如此,二人也再不敢亲近半分,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内又哭又笑,乍悲乍喜。过了半晌,赵漭方回神相问。沈馥却奇道:“不过是做了一梦,哪里有什么。”赵漭见此,倒是大为安心,口内笑道:“你却是个享福的,却不知眼下行宫里的蛇都遭了秧了!”三言两语间,倒也将御医施救一事说得惊险刺激,倒像是武松打虎一般。一听可在弗古斋暂住疗毒,沈馥竟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不觉含泪道:“如此,倒是可多瞧见你几回。”不免思及旧事,又是一阵悲欢无尽。赵漭也渐止话语,默然凝睇,心底甜也似一阵,苦也似一阵,最后竟是麻了一片。忽见屋外影来,赵漭忙立了身,虚咳道:“御华在此处受伤,终究是小王罪过。弗古斋无花无木,少有蛇害,更兼居于湖心,颇为清静。待御华稍好,便移居那儿罢。”沈馥瞥见子袁打帘子进来,低低道了谢,便将赵漭打发了。子袁鉴貌辨色一番,道:“主子可别怪罪王爷。王爷虽说脱不了干系,然而舍命相救,也大可抵过了。”沈馥奇道:“方才王爷说多亏张昇于那安御华送来的医书中参出妙法,又搜寻奇药百般炮制,方解了此毒。杞王、景王诸人亦是相助良多。”子袁忙道:“主子不知。若非王爷吸出毒汁,只怕主子早就见阎王了!呸、呸,瞧奴才这乌鸦嘴——只是主子远在定霞园,竟来了这儿又遭蛇咬,倒是奇怪……”沈馥哪管这许多,只听得前半句怔怔出神,良久方喃喃道:“他竟这般为我,我却……”子袁又道:“王爷定是心存愧疚,才有心隐瞒的,就连皇上发作了王爷,王爷也没说什么。”沈馥一听,心头急痛,喘道:“皇上发作了他?快说皇上罚他什么了?”子袁也被沈馥这模样吓得半死,忙赔笑道:“皇上哪里舍得发作王爷,只命王爷好生照料主子罢了。”沈馥听了,方强定了心神。子袁将药送到榻前。只见乌沉沉的药里头,泛了层油腻腻的血光,又觉一股猩苦之气冲鼻而来,沈馥登时觉着腹中翻江倒海,惹得惊呕连连,半晌方道:“张昇的方子愈发怪了。这哪里像是解药,倒像是断肠牵机之类!”子袁忙道:“主子不知,这是皇上赐的。说是得道高人所制,甚有奇效,一定教主子吃了。”沈馥忙问皇上行踪。子袁道:“皇上去了一回馆子,说是怕咱们不晓得主子喜好,要亲自将主子素来爱的都带过来。皇上对主子这般好,惹得各宫里的都眼红的不得了!”沈馥道:“那皇上可动了些什么?”子袁略想了想,道:“皇上在陶然轩东间待得久,还取了本旧书说是要同主子一齐赏玩。方才李公公来过,主子可瞧见了?”沈馥一怔,遂思及方才隔墙有音,旋即冷汗淋漓,口内忙笑道:“兴许他有别的事要办,总不至我一人病了,偌大宫中便都围着我转了。”又取过药来,蹙眉道:“这药苦得很,取些蜜饯来。”子袁忙应了去取。沈馥趁他不意,忙往榻底漱盂里倒了半盏,又皱着脸道:“甚苦。管他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倒了罢。”子袁一听,忙捧着海棠果进了来,道:“这可使不得,皇上吩咐奴才药瞧着主子吃完,否则要奴才提头来见!”又劝道,“奴才的头倒是不打紧,只是主子身子本就弱,外头又有多少眼睛盯着主子,再不好可怎么了得?”沈馥拈了一颗海棠果,笑道:“罢了,也算是为着你的头。”说着,一饮而尽。不在话下。次日夜里,沈馥吃了药,正逗弄狸奴。菀菊竟风尘仆仆的来了,一进屋便似连珠箭般问个没完。沈馥忙拉他坐了,又命人传膳。菀菊忙阻道:“公子让我先瞧瞧,也好教我放心。”沈馥道:“我自小吃药,如今这药又三茶六饭的供着,不是个毒人,便是个药人,那条竹叶青又算什么。”又拣紧要的说了,才劝得菀菊用膳。一时饭毕,沈馥屏退左右。菀菊道:“如今此事已无人不晓,我一路上便听了许多。”沈馥低低道:“这却不怕,只是——静儿再不能留了。”菀菊一惊,忙问何故。沈馥便将皇帝得书之事说了,道:“往日之幸,皆是仰仗于此。如今,大抵是不能了。”顿了顿,又不禁生疑,“前朝野史而已,他竟如此……莫非书中所言属实?”菀菊道:“此书出自民间,事关宫闱私隐,怎会流入宫中?又如何存于玩月楼内?”沈馥笑道:“你不曾看这书,书中人名、宫室一一属实,譬如舞雩曾名麝月,晧旰旧作仪元,亦颇有春秋笔法,来自宫中也未可知。只是想他这般无情之人,竟能如此痴狂。冲冠一怒为红颜,我道是话本传奇,却不想竟是真真的,还是本朝的开国皇帝——赵旌!”语罢,又觉荒诞至极,竟一时狂笑不止。菀菊心惊不已,忙忙劝阻。沈馥提袖抹了抹眼角,道:“久未这般笑过了,只是这笑话,着实可笑;这人,也着实可怜。更难怪过往种种,他这般受用。”菀菊一听,恍然道:“公子入宫后矫作女子之态,我一直不解,如今想来,原是这个缘故。”沈馥沉吟半晌,道:“大抵以求借尸还魂,了偿旧愿罢了。只是前朝柳妃乃倾国红颜,他不求女子,只求男——”忽的只觉腹内微动,似通人性一般,又笑道:“我倒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妖物——只是像他这般魔障,也未免教人唏嘘。”说着单手抚腹,微突温润,也觉可爱,遂笑道:“可怜你还未出世,便屡遭摧折,受尽利用。”语罢,凄然一叹。旧事填膺,菀菊双眉深锁,却终究欲言又止。思及今日之事,仍是心有余悸,不觉道:“此次着实万幸。若是伤到皇嗣,只怕……”沈馥道:“时辰未到,他还需留着,也算一大助力。”菀菊又道:“今夜皇上去了定霞园,听子袁说皇上留宿宜芙馆已是常事。”沈馥道:“单为着一个字,也是要去的,何况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菀菊沉声道:“如此方得时间周全。叶氏渐盛,舒妃复宠,一切还需从长计议。静儿一事便交予菀菊,公子但请放心。”沈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又道乏了,菀菊便服侍沈馥梳洗睡觉,便连夜回宫不提。三日后,沈馥迁入弗古斋。皇帝来时,沈馥正在书房睡中觉。弗古斋本是冷冷清清的石室,如今珠帘闲坠,熏笼暗设,别是温暖怡人。又见天香一缕卧在美人榻上,青丝离披,薄衫错落,仿若轻云出岫,璧月照水,纵使皇帝惯看绝色,竟也不禁为之神夺。一时思之欲狂,又无奈阴阳永隔,不觉悲吟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沈馥闻见人声,心下惴惴,猛然睁眼,四目交投。皇帝目光玩味,笑道:“朕尚能护着你,你竟这般急着自寻后路么?抑或,你想离宫?”沈馥一怔,又听皇帝道:“眼光倒好,竟相中了漭儿。朕的子女之中,漭儿最像朕,也最不像朕。”沈馥忙跪道:“馥儿一时糊涂,不曾避嫌,还望皇上降罪。”皇帝道:“不必了,朕瞧着也腻味。如今想起来,倒是你在凌云峰上哭闹的模样最可人。”说着,将书掷地。沈馥见了,不觉解颐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除巫山而非云,却沧海则无水,皇上明鉴。”皇帝目光迷离,眼望似曾相识之貌,更兼黯然销魂之香,不觉喃喃道:“纵然魂梦千里,亦能解语片刻。”沈馥笑道:“为红颜,冲冠一怒;思倾国,双龙相争。”皇帝怫然生怒,道:“你是何时知晓的?”沈馥道:“入宫之时便知。”又诵《齐史》馥妃一节,曰:“柳氏,芜苏人,年二十入侍,天予奇香,帝眷优渥,初为嫔,赐号馥。喜孕双年,四十三年春诞帝十九子璜……”一语未完,皇帝已恼羞成怒,蓦然捏住沈馥尖削下颌,道:“你也配提她?你不过是个无名孽障!下贱玩物!”语罢,将沈馥掀翻过去,覆压其上,单刀直入,肆意挞伐。沈馥护着小腹,剧痛已极,犹笑道:“我本命如草芥,死于贵手,荣耀已极。”皇帝激愤填膺,只扬手一巴将沈馥打落在地。沈馥惨叫一声,只紧紧护腹,委地瑟瑟,痛不可言。皇帝冷哼:“今日是七月十二,你可要记住了!”遂拂袖而去。沈馥残喘惨凄,但觉腹中如钢刀乱搅,终于一股热流汹涌而下。沈馥惊痛交加,双手乱挥,似打着一物,又闻巨响哗然,只见着在地上打了个粉碎,冰冰凉的水溅了他一身。子薛听见声响,忙进得屋来,惊道:“主子!”又忙将沈馥扶起。沈馥面无人色,气息奄奄:“快、快传张昇!”子薛点头若捣蒜,亦已面白如纸,惊慌低头一看,只见沈馥座下已是血滴红的一片,一对软绫小袜踏于血泊,骇人不已。一时沈馥迁至东间救治,宫人鱼贯而入,弗古斋闹作一团。赵漭闻讯,匆匆赶回,无奈只得在书房苦等。只见桌下落了部旧书,面上溅了两点绛红,便捡来一看。书名唤作《浣月楼秘史》,署名作自珍公。翻开看时,只见画了一姑子正做女红,虽粗衣简服,却是瑰姿婉容,仿似天人。赵漭只觉似曾相识,忽而恍然道:“我道哪里见过?这女子竟与雪童有几分相似。”又见后题诗一首,书云:桂殿兰堂化残烟,红消香断怎堪怜。太液芙蓉未央柳,东风千载怨缘悭。赵漭不解,又看后页,画的是一年轻将军骑马出战,只见他英武伟岸,豪气冲天,倒颇有些霸王之相,后有万马千军,亦有书云:横颐断脸泪沾巾,覆地翻天明此情。雕栏玉砌应犹在,人间天上无此心。赵漭只觉无稽,再观后页,只见一王孙公子举头望月,丰神俊逸,清贵风流,后有宫阙重重,下书云:龙阙九重醉倾城,客梦之中天地违。犹见长索斑带血,焉知无处觅蛾眉!赵漭看了,虽觉怅然,依旧迷惑,往后看时,只见一华衣女子吹奏短笛,姿容清丽,珠泪低垂,旁有一摇篮,中有一可爱婴孩,后书曰:曾经佳人再难得,玉掌明珠又奈何?悬崖死马若可勒,情天情海也能涸。赵漭一看,便如堕五里雾一般,便往后再看,又见一素服淡妆的女子,焚香礼佛,书云:空灵有余慧无伤,此情不鉴又何妨?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后又有数副诗画,赵漭看了一通,皆是迷迷惑惑,只内感凄恻,仿佛觉着一股酸楚郁结心头,竟一时挥之不去,便不由得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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