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蒂莉娅。”没有理会跌跪在地的女儿,精灵王兀自曳着白袍迈上阶梯,缓步走向了伏在一摊如融化热腊般的晶亮花蜜中的美人。
泉眼角湿润,嫣然泛粉,长睫也被蜜液浸得发亮,好几根湿腻腻地黏在一起,仿若被水打湿银羽,见精灵王向着自己走来,他泄出一声惊喘,下意识瑟缩起身子、微拱着腰背想要后退,身后的花朵却像具有灵性一般,将他往前推了推。
晚风长啸,落日半没入咏叹山脉背后,云罅间渗出些许墨色,细碎的云絮却红得像烧着了似的,宛如遍布黎黑大地的血红矿石。
精灵王披着霞光来到了泉的身前,低垂宽袖下的指尖轻微一动,缠绕在泉两臂上的细藤就似一双手般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这么开心吗,都激动得落泪了?”精灵王亲昵地揽住泉的腰,用食指去勾他雪腮上的一滴泪珠,呼吸声贴在他鬓边,“今夜,可就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时间了。”
在被裹进花蕾前,泉被至高牧师下了魔咒,有口难言,惊慌失措间,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圣堂台阶之下的尤金。
尤金嚼着一颗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
不知是不是错觉,泉却隐隐约约在那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中,听见了什么东西振翅一般的声响。
精灵王松开泉的腰肢,右手一抬,手里就出现了一杯树汁,跟以往的树汁不大一样,这杯树汁竟然带着淡淡的金色:“喝吧。喝了,就能想起我们曾经美好的回忆,想起那些携手共度的岁月,想起……”
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跪在侧后方的尤兰达一眼:“你和我的孩子。”
精灵王说得温柔似水,充满无限追思,站得离圣堂比较近的木精灵们听见了,都略有动容,但听在泉的耳朵里,却多出了一层令他恐惧的含义。
他是想清洗掉自己的记忆,再灌输虚假的过去,将自己彻底塑造成“柯蒂莉娅”,任由他拿捏么?
冷冰冰的银质杯沿抵到了唇瓣上,泉身子一抖,绷紧了嘴巴,想推开它,双臂却被藤蔓缠缚着,不得自由。
他在花蜜里浸泡得太久,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此时全靠细藤支撑才能勉强站稳,更遑论抬腿踢蹬精灵王。
眼见盛满树汁的银角杯被倾斜,可怕的汁液已经沾湿了唇珠,很快便要流入唇缝,泉以一种近乎乞怜的眼神,哀哀地着近在咫尺的精灵王,泪水滑下脸颊,几乎滚落到杯子里。
精灵王对此视而不见,将银角杯又倾了倾:“这是生命之树赐予我们的福祉,乖乖张嘴,将它喝下去吧。”
“……父王!”
没到他都哭了吗?
尤兰达终于忍不住了,焦灼地喊了一声,就要站起来。
谁料她还没来得及起身,精灵王便双腿一软,仿佛被抽空了所有体力般倒在了地上,银角杯随之摔落,黏稠的淡金色树汁溢了一地。
木精灵们顿时一阵哗然,不受重视的混血王子尤金“最先反应过来”,高喊道:“父王的病又发作了!医师!快传医师!”
面对骤然昏迷过去的精灵王,倘若放在平日,尤兰达一定会第一个上前,然而这回,她却迟疑了一瞬,竟是至高牧师先她一步将精灵王扶坐了起来。
这段时日,精灵王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故而没有再让医师贴身跟随,谁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又会突然晕倒,医师们尚未赶到,异变又生。
熔金似的火光从云霞之后迸射而出,裹挟着飞灰与焦味的风向雾光城席卷而来,泉听见了皮革翅膀扇动拍打的声音。
龙的吐息亮得能灼伤人眼,顷刻点燃了不远处的叶织宫殿,热浪滚滚,好似自地狱蔓延至尘世的魔焰。
在一片“恶龙来了”的尖叫哭号声中,泉颤如融冰的眼眸里倒映着掠出层云的赤色巨影。
尼德蒙特!
“去取龙骨箭!”尤兰达刚回雾光城就直奔了圣堂,衣裳没换,武器也还没顾得上放下,此刻一把取下背上的长弓,拉满银弦,一箭朝尼德蒙特射去。
寻常弓箭对红龙毫无作用,箭镞撞上钢铁般坚硬的龙鳞,只擦出了一线火花,尼德蒙特俯冲而下。
今天是精灵王与回归的王后举行婚礼的日子,雾光城绝大多数木精灵都聚集于此,其中一半以上是需要他人保护的平民,火束从大张的龙口中接连喷出,圣堂周围乱成一团,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泉手指绞着衣袖,正有些不知所措,倏然地惊叫了一声,是一道人影闪电般掠上了台阶,揽住他的腰臀和腿弯,将他猛地一下甩到了肩上。
头身颠倒,鲜血尽数涌至脑海,孕育着人鱼卵的腹部重重撞到那人背上,一阵恶心犯呕。
泉捏起拳头,正欲捶打那人的后肩,那人便微微偏了偏头,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容映入眼帘,微长的茶色头发扫过泉秀致细腻的后颈,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顿告消散。
艾萨克……
尼德蒙特在生命之树上空盘旋狂舞,不时张嘴吐息,一双赤金色眼睛在四散逃逸的木精灵里搜寻着,忽然,视线定格在了一位被人扛着逃向密叶深处、几近赤/>裸的美人身上,金瞳陡然瞪大了。
竟敢动他的收藏品!
尼德蒙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皮革翅膀一拍,就要冲他们飞过去。
“嗖——”
一支龙骨箭携着劲风射来,险之又险地紧贴着尼德蒙特的颈侧擦过,尼德蒙特的动作为之一阻。
“放箭!射他脖子上的逆鳞!”尤兰达双目凛凛,厉声指挥。
训练有素的木精灵战士们立即执行命令,不同于其他种族,精灵能控制已放出的箭矢变换方向,几支龙骨箭在空中灵活地穿梭,织成一张箭,将愤怒咆哮着的红龙困在了其中。
见状,尤兰达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分,下意识要去寻找泉,一扭头,也见了那个将银发美人扛在肩膀上的“人”——尤金的傀儡管家。
那个方向是……它要带他去哪?
尤兰达惊疑不定,刚要开口询问,就感到一阵滚热的风从身后扑来。
她来不及回首,瞳孔骤缩,护卫的警告声同时响起:“不!快躲开,公主殿下——!”
一声恍若裂冰的清响,龙焰被短暂冻住了一瞬,尤兰达得以贴地一滚,翻身避开,一张冰魔法符随即被焚成了灰烬。
“我的好妹妹,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呐。”尤金的声音凭空传来,但闻其声,不见其人,“时候你帮过我,这一次,就当我还你的,至于其他木精灵如何,我便管不着了。红龙不是善茬,你们自己心应付,我带泉先走一步啦,后会无期,不要太想念我们。”
尤兰达闻言大惊:“你们要去哪里?站住!”
她想追上傀儡管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震颤了耳膜。
春神啊……
尤兰达转过身,只见至高牧师与他怀里仍昏迷着的精灵王身负烈焰,在红龙的吐息之下变成了两团火人。
……
泉被傀儡管家艾萨克扛到囚禁凯莱尔的树洞前时,尤金已经等在了那里,身旁跟着另一个傀儡,背着面色苍白、沉睡不醒的凯莱尔。
“走吧,”见他们安全到达,尤金暗暗松了一口气,领着傀儡快步走上前,“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分不出心思派人来找我们。”
泉双唇紧抿成一线,蹙眉着他。
尤金意外地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懊恼地将额发往上一抓:“我也没想到龙会来,它真不在我的计划里面,我就算再恨那些假惺惺的木精灵,也不至于叫一头恶龙来烧毁整座雾光城!”
“喂,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不说话?”
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尤金这才想起,精灵王等人多半提前对他施了咒,否则也不会放心地让他出现在那么多臣民的面前。
尤金念了一段古老的精灵语,帮他化解了咒术。
泉轻轻咳嗽了两声,正要启唇,忽而捂住肚腹,自咽喉深处溢出了丝丝低吟,苦闷而又难掩甜腻,犹如兑了春水的糖丝,缱绻卷曲地、无意识地撩拨着尤金的尖耳朵。
尤金清了清嗓子,命令艾萨克将泉从肩膀上放了下来,改成了横抱的姿势,让他能好受一些:“是黑尾人鱼么?”
“嗯……嗯啊……”泉点点头,尾音不由自主地上扬,带上了泣音,惶惶然将尤金望着,那眼神像被捕兽夹弄伤了却向猎人求救的鹿,湿漉漉的,得尤金心中发软。
他第一次生涩地尝试着去安慰一个人:“别怕,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把卵产出来就没事了,别怕啊。”
“在、在动……动得好厉害,它要出来了……!”
“嘘,嘘……”尤金尽力安抚着泉,将手覆到了泉的腹上,张开五指,只觉那片雪白软肉烫热得似要融化了一般,糖衣般薄薄一层轻纱遮掩着的肌肤下,长大了不少的黑尾人鱼卵正蠕动个不停。
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尤金收回手,当机立断,吩咐两名傀儡:“走。”
艾萨克收紧手臂,刚刚迈出一条腿,一阵地动山摇。
尼德蒙特的嘶吼惊天动地,响彻云霄,但随后,却变成了悲怆如远古号角的长吟。
“龙语魔法……”泉喃喃,扣着肚腹的细白指尖微微颤抖。
尤金脸色剧变,下一瞬,他们所站之地裂开了一条长而深的缝,泉、尤金、凯莱尔和两名傀儡一起被吸进了魔气腾腾的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