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歌城,粗糙冰冷的石坛上,被强迫灌进肚子里的罂粟花奶令泉昏昏欲睡。
身穿深灰色长袍的祭司们一言不发地往来穿梭,脚步声低缓,动作轻柔,宛如一抹抹虚幻缥缈的鬼魂。
他们用新鲜牛奶为他擦洗身子,将他双手双脚的指甲修剪洗磨得如同贝壳一样漂亮、珍珠一样光滑,替他穿上象征纯洁无瑕的洁白纱质长袍,披上了孔雀蓝的新娘斗篷,从他美丽的银色长发间挑出两绺,结成细细的辫子盘到脑后,最后为他戴上了一顶蓝玫瑰花冠。
柔滑似水的薄纱流过肌肤,欲盖弥彰地覆住胸前涂抹着香膏的蓓蕾,石榴子似的两个圆点经此摩擦,颤颤巍巍地挺立了起来。
“嗯……嗯嗯……”泉微微蜷曲起双腿,□□之间的沟壑与纤长流畅的腿勾勒出销魂诱人的线条,鼻中哼出低吟,由于隔着一层面具而略显沉闷。
灰袍祭司将他从石坛上轻轻抬起,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水晶棺。
天穹霞光万丈,残阳铺展如血,犹如一幅色彩浓重的宽广油画,一叶独木舟从浅滩上被推出,缓缓穿过耸峙的礁石,顺风飘向倒映着昏红夕阳的大海,仿佛一粒渺而不值一提的燕麦。
独木舟中,四名灰袍祭司低低咏唱着献祭之歌,这首歌无论节奏、旋律还是和声都非常奇特,比起歌谣更像一声声悲怆悠长的叹息。
水晶棺内的美人一头银发铺在身下,魔法面具背后目光溃散,密长的眼睫和叠放在腹上的雪白双手都在细细发颤,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感压抑在心头,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罂粟花奶的麻醉效果已经开始减退,在被搬上独木舟前,泉也曾经试着反抗过,艰难地抓住水晶棺光滑的边沿,企图从里面爬出来,却被灰袍祭司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多次努力之后,力气耗尽,再也无力支撑起身体。
“哈……”献祭之歌的尾音飘散在海风中,灰袍祭司们盖上水晶棺的棺材盖,沉重的盖棺声,让棺材里羔羊一般孱弱可怜的祭品微张双唇,发出了一声染上了哭腔的低喘。
“噗通——”
水晶棺被灰袍祭司们合力抬起,坠入海洋,溅起大片晶莹的水花。
被残阳辉映成血色的海水顷刻间包裹了整副水晶棺,海面独木舟的影像变得破碎而模糊,轻微晃动着逐渐远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晶棺下沉得越来越深,周围的海水渐渐由深红变为浅红,再变为朦胧的幽蓝,棺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泉极力翕动着纤薄的鼻翼,轻纱下的胸膛不断起伏。
好难受……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嗯……
他痛苦地紧拧着眉尖,在狭的空间里微弱无助地辗转,绵软无力的手拍打着通透莹洁的水晶棺,面具下失神的蓝眼睛里噙满泪水,好似濒临碎裂。
“轰隆隆——”
一阵长长的巨响。
假如泉此时能够见,他会发现自己正下方的海水随着这阵轰鸣逐渐分成了两半,两堵高大而微微荡漾着的水墙之间,是一道劈开了海底的极深的裂缝。
一条身影从深长的裂缝里飞了出来,扇动宽大的骨翼,飞向持续下落着的水晶棺。
水晶棺内,泉面具后的眼帘一点一点垂下,按在棺上的手脱力地滑落了下去,就在窒息感即将没过头顶的时候,一只骨肉匀称的手揭开他难以撼动的棺材盖,将他拉出去,拥入了怀抱。
霍然涌进肺部的氧气让泉感到一阵轻松,像溺水后被救上岸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喘息了起来。
恶魔揽紧他细韧的腰肢,抱着他折身飞回海底裂缝,沉重的水墙在他们身后缓慢地合拢,当他们隐没到漆黑的裂缝之中时,深海彻底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
万魔殿屹立于一块悬空的巨大孤石上,即使是恒久缭绕在黑暗深渊中的灰黑色雾气,也无法掩盖它的华美。
通往宏伟殿门的悬索桥上,一名堕落精灵被绿皮肤的丑陋地精拦了下来:“凯莱尔大人,今天魔王陛下下令封锁了万魔殿,除了陛下和他的新娘,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新娘’?”
堕落精灵挑起眉峰。
“是啊,是啊。”地精点头哈腰,语气却难掩幸灾乐祸,装作吃惊地一捂嘴巴,“哎呀,您可是魔王陛下身边的第一功臣呢,难道陛下居然没有告诉您?”
堕落精灵名叫凯莱尔,拥有一头及腰的冷金色长直发、一对尖耳朵与一双祖母绿似的偏细长的眼眸,身材高挑,鼻梁高挺,美艳而咄咄逼人。
正如地精所说,他是魔王身边出力最多的功臣,新魔王只是一个混血恶魔,虽然力量强大,但毕竟血统并不纯正,如果没有他的尽心帮助,不可能那么顺利就击败前任魔王,登上骸骨王座。
凯莱尔追随魔王陛下多年,对魔王陛下怀有超越君臣的情意,这是整个魔界几乎人尽皆知的事,但魔王对他并无一丝特殊感情,刚一成为黑暗深渊之主,就像从前的魔王们经常做的那样,向人类索要了祭品。
前任魔王曾有九十九个新娘,都是被献祭的人类少女。
“魔王陛下现在在哪里?”
地精偷笑,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陛下离开黑暗深渊,亲自去接他的新娘了呀……您,那不是回来了。”
凯莱尔抬起头,只见淤血般浓重的绛紫色天幕上,忽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暗影,衣袍猎猎飞舞,骨翼卷起的风搅碎了云翳。
魔王的怀里似乎横抱着一个人,罡风呼啸,吹起后者洁白的轻纱,隐约露出两条白皙得跟衣料不相上下的腿。
在凯莱尔和地精的注视下,魔王抱着自己的新娘,旁若无人地飞进了万魔殿顶层敞开的天窗。
“唉,凯莱尔大人,您为陛下付出了那么多,全黑暗深渊的人,都觉得您才和魔王陛下最般配呀……”地精故作可惜地啧啧摇头。
凯莱尔像丑一般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左手一翻,一把魔气四溢的弯弓出现在手中,娴熟地搭箭上弦,都不便放了箭,一道寒光闪过,地精已经被他射中了心脏,脸上还保持着那滑稽嘲讽的笑容,矮的身体“嘭”地碎成了齑粉。
“哼,跳梁丑。”凯莱尔五指一合,弓箭消失在掌心,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
泉感到濒死之际将他拉出水晶棺的人带他飞入了一座建筑物,一路朝建筑物底层飞去,最后停下来,将他放到了一张冷冰冰的大椅子上。
这是什么地方?
泉目不能视,不安地轻轻动了一下,被一双手握住了肩膀,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别害怕。”
这声音好似能催眠,泉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只手落到覆脸的魔法面具上,交缠于脑后的荧绿藤条顿时缩了回去,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揭下了面具。
泉正坐在一张由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共同搭成的王座上,单膝跪在他面前的男人头上长着一对犄角,是一位俊美无俦的恶魔,鼻如悬胆,削薄的唇似刀锋,身上雍容的立领长袍似纯黑,其实是很深很深的紫,衬托出同样呈紫黑色的眼瞳。
深邃的眼瞳里,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圣子,我的泉。”
似曾相识的气息,一半是恶魔,另一半却是……泉的双眸忽而睁大了些许。
艾格拉斯,十年前,他在神殿救过的那名男孩,人类与恶魔的混血。
“想起来了么?”艾格拉斯凝视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将他惊讶错愕的神色尽收眼底,低低笑道,“十年前在诺顿王国的神殿,你保护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将你刻在了心底。如今我终于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权势,可以反过来保护你了,有我在,任何活物、死物,都不能再欺负你、伤害你、禁锢你的自由。”
他转眸向被扔在了地上的魔法面具,想起泉在水晶棺中险些窒息的凄美模样,眼神倏然变冷:“人类的献祭过程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伤到你?”
泉伸出双手,刚想用手语对艾格拉斯说什么,两只手却都被艾格拉斯捉住了:“不用为他们求情,我会派地精和半兽人查清楚,如果他们真的做过伤害你的事情,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恶魔不能离开魔界太久,否则我一定亲自去接你。”
他深情而又霸道地吻过泉每一根纤白的手指,而后抬起头来,无比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现在,我有一件准备了很久的礼物,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