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翡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一半浴于月光下,一半藏于油纸伞下。
半明半暗,宛如壁上凿刻的天仙下凡。
他撑着伞,就站在她身旁。
离她很近,眼神落在她面容上,一时…便未能移开。
辜长思许久未见温雪翡。
她瘦了。
本该圆润娇美的脸颊略微有了凹陷。
便是在睡觉,眉心也是有着褶皱,像是在梦里也压着重石。
辜长思薄唇微抿,在原地站立一会,才是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放在温雪翡的眉心上,轻轻给她揉着。
约莫过了一会,温雪翡眉心缓缓舒展开,像是感受到了片刻的温暖和安宁。
夏夜的雨,急促不安生,噼里啪啦地落在石桌旁边的小池塘里,半空中有溅起的水花,池塘里的鱼也争先恐后地跳出呼吸着。
闷热,湿润。
夏夜的雨,似乎总能让人升起几分急躁。
可院里的一男一女。
却像是让周遭的急躁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宁静。
女子乖巧的将左手交叠在脸颊下,半侧着脸,眉目微闭,如墨绸般柔顺的乌发散于身后。
男人一手撑伞,清寒如松的身躯弯了弯,却小心着保持油纸伞的笔直,不让任何一滴雨水惊扰女子休息。
另一只手悄悄抚上女子的眉心。
一下,一下又一下。
女子的“噩梦”也因此成了“美梦”。
像是一卷静默的人间画在这场夏夜雨里慢慢地铺陈开来。
任何一种打扰,仿佛都是罪过。
站在温雪翡院落墙沿上的唐元景微微握了握手里的伞柄。
他并没有在墙沿上停留多久。
轻点几步,便飞身离去。
只他离去之时,未回头的辜长思耳廓动了动。
唐元景落地之时,漂亮的水蓝色衣衫丫鬟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
“主人,您不是准备去夜寻温二姑娘吗?”
“怎么这才去一小会,就回来了?”
唐元景扬了扬伞,露出了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嘴角一如从前挂着慵懒的笑意。
“小蓝,你知道商人逐利,有一个词很关键。”
“什么词?请主人赐教。”
唐元景嘴角的笑意微停,目色有些空荡,轻声道:“时机。”
小蓝明显没明白。
唐元景却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没有回头,带着笑的声音飘在夜空里。
“人啊,太聪明果然不好。”
温雪翡是被月迟水榭的丫鬟叫醒的。
只是,等她醒了之后,却明显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她先前不是睡在院里石桌上吗?
怎么现在会跑到亭子里来。
耳边,丫鬟正庆幸着,温雪翡不是睡在石桌上,刚下了一场大雨,温雪翡若是淋雨影响第二日的发挥便是不好。
温雪翡揉了揉太阳穴,思考着,难不成她记错了。
但忽而,右手又是停顿。
她眼神有些诧异地落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来回轻轻转了转。
虽还是在疼,但明显淤肿下去了很多,估摸着先前三个月的伤,这回应该半个月就能好了。
温雪翡愣了愣,太医院的药竟真的这般好使。
可……
温雪翡垂眸,眼神里的光亮还是暗了下去。
画之赛事就在三日后。
过了会,温雪翡还是提裙朝着书房走去。
夜灯摇曳。
她有些发颤的右手执着地握起了画笔。
距离月迟水榭最近的酒楼客栈。
这里住着大部分将要参加“月迟雅集”的参选者和其家眷们。
温母,温文彦和温胭脂都住在这里。
此时,温母在自己的屋子里,静静写着字帖,好似清心。
温胭脂则带着丫鬟去了外面一个僻静的茶楼,同同样没能住进去“月迟水榭”的魏子行碰了面。
温文彦最为规矩,他到点就睡觉。
十年如一日的自律人生。
只是今日,温文彦刚准备躺下,忽而夜风吹拂。
他床边响起一道幽幽的声息。
“温兄。”
温文彦吓得咚一下瞪大了眼。
待看清眼前人后,温文彦后背的凉意稍稍止住。
“辜世子,你大半夜不睡觉,作何来我这里吓唬人!”温文彦稍稍抓紧了被子。
辜长思面容隐在暗处,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模样,道。
“温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倏而,两人转移阵地到温文彦房里的八仙桌上。
温文彦合拢衣衫,又喝了好几杯热茶,这才稳住心神。
“说吧,你的来意。”
辜长思眉宇一直是皱着的,直到温文彦问起,他面色的冷凝更深了几分,道。
“温二姑娘的手腕为何受伤?”
先前温雪翡睡着之时,他见温雪翡垂下的右手时不时有些抽搐,他不自觉蹙了眉心。
辜长思轻声说了一句“冒犯了”,便抬手将温雪翡手腕上的袖子往上捋了捋。
可当视线落下之时,辜长思手停住了。
温雪翡的手腕明显红肿胀大了好几圈,其上还有青黑印痕,俨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辜长思墨眸骤顿。
离得近时,他才注意温雪翡手为何抽搐。
是因为她即使在梦里,她的右手也是握笔的姿势。
那一瞬间,辜长思仿佛失了所有声音。
他心里宛如尖刀钻着疼。
比他自己在战场上身中数箭都要来的疼。
他没能克制住自己,轻轻握上了温雪翡的手。
此时已然雨停,辜长思将伞放至一旁,蹲下了身,双手像捧着宝物般小心翼翼地捧着温雪翡的手。
轻轻地像方才抚着她眉心般,小心地掰着温雪翡做着握笔动作的手。
然后一点点用内力温养着温雪翡的伤势。
他如点漆般的眸子抬了抬,像是月夜下的潮水,平静表面下掩藏着漩涡。
他在等温雪翡醒来。
他想跟温雪翡说。
他不需要她为他努力。
她一步都不用走,已然站在了他人生中的终点。
看到这样的温雪翡。
他心疼,疼到无以复加。
辜长思墨瞳微垂,一瞬间将额头埋在了温雪翡掌心。
他握着温雪翡的手,在颤。
可他还是没能等到温雪翡醒来。
耳边便响起了温雪翡的呓语。
“想要被看到。”
“被…世人们看到,被…定国公看到,被…辜长思看到……”
“要…给他们看看。”
“我…配得上辜长思的。”
“我…配得上的。”
“一定要参加,努力了那么久,一定要参加……”
辜长思握着温雪翡的手,沉默了片刻。
……
温文彦听到辜长思如此问,倒是没先回答,而是沉下了脸,脸色严肃,本想更凶一些,但看到辜长思冷寒如冰的神色,又不自觉放软了态度,清了清嗓子,咳咳两声。
“我不是同你说过,月迟雅集结束之前,你不要同我二妹妹碰面。”
“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行径。”
先前,辜长思寻他道歉,他原本以为只是因为那一日辜长思问他问题,看出了他的为难,才道的歉。
温文彦心下对辜长思的印象还更好了几分,以为他还能顾忌自己的情绪。
谁料后面辜长思说的话,便让温文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辜长思让温文彦帮他带话给…温雪翡。
说不论如何,且多爱惜自己一些。
温文彦一开始是惊讶猜测辜长思是否同自家二妹妹有私交,要知温雪翡恐惧辜长思一事,他亦是知道的。
但温文彦只是猜测,毕竟辜长思也有可能刚刚不小心听到他骂魏子行的话。
辜长思这些年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态,但想来对当年的事,该也是愧疚的。
不论哪种猜测,温文彦只觉得辜长思这般嘱咐,多半是对自家二妹妹的愧疚。
谁料,他回到家后,还没能转告辜长思那番话,温雪翡先是听到他同辜长思今日碰了面。
神色尤为多了几分紧张。
其后眼神闪过多种情绪,纠结优之,气闷有之,可最后都缓缓归了期待。
眼巴巴地看着他,询问着辜长思的消息。
温文彦人虽古板,但也有不少爱慕他的女子,眼下自家二妹妹提起辜长思的眼神,便同那些爱慕他的女子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温文彦当下明白了过来。
原来,今日的自己,竟是骂错了人。
原来,辜长思那句对不起,还有这么一层对不起的意思。
但温文彦不以为二人是两情相悦。
果不其然,在他逼问之下,温雪翡垂下眼,眼眶泛红,却生生憋住,只道,辜家可能早已为辜长思定好了未婚妻,辜长思兴许也是不喜她的,她参加月迟雅集也是为了博个最后的机会。
温文彦气急。
之后,再遇辜长思,辜长思提出想约他兄妹二人见面,温文彦也只当辜长思是想找个机会同他妹妹说清楚。
可温文彦哪里忍心见二妹妹百般受苦后,还来一当头棒喝。
既二妹妹已然决定要参加月迟雅集,且付出了这么多。
万不能在关键时刻受到打击。
情路注定坎坷,总要在旁的地方为二妹妹立起一些威名才是。
所以,当时的温文彦道。
“我知你是什么意思,但我身为兄长,亦想雪翡能博下美名,她已然为月迟雅集废寝忘食,拼命练画,你现在同她见面,或是对她…多有打扰,不论你要说什么,都等到月迟雅集之后吧。”
辜长思顿了顿,沉默一会。
“她很在乎这次月迟雅集吗?”
温文彦重重点头。
“所以,此刻雪翡断不能分心。”
……
温文彦有些气闷,辜长思明明答应了怎还偷偷去见温雪翡呢。
他就这么想同二妹妹撇清干系吗?
不过,既想撇清干系,干嘛又要问他二妹妹的伤势?
温文彦倏而想起,辜长思的补偿心理。
微微撇了撇嘴。
心里难得吐槽。
辜家人真虚伪,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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