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都知道,林皇后一直将太子视如己出,就对连亲生儿子沈季青都没那么好,说是溺爱也不为过,都说知子莫若母,拉拔太子长大的林皇后,又岂会不知他对苏氏女的心思为何。
林皇后分别看了沈星阑与苏长乐一眼,沉声问道:“怎么是太子带着长乐过来?本宫分明是让老四去接她的。”
“就如之前儿臣所言,乐乐落马后不记得七岁之后的事,她一见儿臣就哭闹不休。”沈季青早两人一步答道,“儿臣实在没办法,只能请三哥帮忙带她过来。”
“哦?”林皇后笑了笑,目光落在苏长乐身上,“乐儿过来让本宫瞧瞧。”
苏长乐依言来到她面前,再次恭敬行礼,软软甜甜地喊道:“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林皇后讶异:“乐儿还记得本宫?”
苏长乐点头,笑容灿烂:“记得,臣女前几日随着阿爹和阿娘进宫时才来见过您,臣女第一次见到像皇后娘娘这么好看的人,自然记得牢牢的啦。”
林皇后漫不经心的笑问:“哦?那你说说本宫有多好看。”
苏长乐幼时性子虽然野了些,却也不是静不下来的主,再任性胡闹也知道帝后面前不得放肆,尤其在皇后面前最是乖巧,如今这般进退有度倒也不让人起疑。
她歪着头想了下,双眸亮晶晶的看着林皇后,笑道:“臣女觉得皇后娘娘就跟天上仙子一样的好看。”
林皇后听见她的话,却是哭笑不得,两人又一问一答的说了一会儿话,林皇后忽然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了。
苏长乐那双眼就和当年初入京时一模一样,干净纯粹,充满了好奇的滴溜溜地转呀转。
林皇后不由得心生惋惜。
看来的确如太医所言,不记得这些年的事了。
好半晌,林皇后才又低低叹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这大概就是天意。”
她召苏长乐进宫,就是为了亲眼确认她的状态如何,确认过后就让她退到一旁,接着看向沈星阑,眼神明显慈爱许多:“太子也过来让本宫瞧瞧。”
“两年前,本宫听闻太子于雁门关陷入苦战,日日夜不成眠,寝食难安,”林皇后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中隐有泪光,“就怕你出了什事本宫日后无颜面对姐姐,如今见你安然无恙的凯旋,本宫总算是没有辜负姐姐的托负。”
沈星阑这个人虽然自负倨傲了些,却对林皇后十分孝顺,听见她这么挂记着自己,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红,跪地拱手道:“是儿臣不孝,儿臣令母后担忧了。”
林皇后捏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本宫已经听皇上说了,三日后就要在郊外的温泉行宫为你设宴庆功,那日刚好是你和老四的生辰。”
她转头看向沈季青,安慰道:“老四也别放在心上,皇上怕是已经忘了那日是你俩的生辰,等过几日母后会再为你们补办生辰宴的。”
沈季青温润一笑:“母后无须如此麻烦,三哥大喜便是我的大喜,有三哥的庆功宴就行了。”
沈星阑大概还在气沈季青,听到这些话居然一个字都没表示,只冷着脸撇过头去。
林皇后看出兄弟俩的气氛不对,忧心忡忡的看着沈星阑:“阑儿跟老四这是怎么了?”
苏长乐看着眼前的母慈子孝,忽然低下头去。
她觉得沈星阑又惨又可怜。
苏长乐知道,这一场庆功宴并非只是因为沈星阑凯旋,宣帝喜不自胜才大摆宴席,宣帝其实还想趁机帮太子物色太子妃,才会不止宴请满朝文武,更广邀京城适龄且未婚的贵女。
前世她也在受邀名单内,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何庆功宴的帖子会递到相府,她虽未成亲却也早就与沈季青定下亲事,理应不在邀请名单内才对。
如今重活一世,她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也就沈星阑这个大傻瓜看不出来,他的母后和弟弟都在跟他演戏。
不过这也不能怪沈星阑,他是被林皇后一手带大的,林皇后自幼就对他疼爱有加,对他来说,林皇后比他的生母还要亲,她就是他的母亲,谁会没事就怀疑自己的母亲。
而全心信任着自己母亲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玩得过将他心性摸得通透彻底的母亲?
若非重活一世,她也不会知道表面温柔慈祥的林皇后竟是这等居心险恶之人。
苏长乐不着痕迹的看了林皇后一眼。
林皇后到底跟沈星阑有什么仇?她记得自己前世并未听闻林皇后与前皇后之间有什么嫌隙。
思及此,她不由得朝沈星阑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从小到大所以为的亲情和关爱全都是假的,最爱最信任的人还在他背后不停地捅刀,打从一开始就只想捧杀,也不怪沈星阑前世得知真相之后,直接变成一个不苟言笑的大冰块,没有疯或一蹶不振,都是他心智足够强大。
在她怜悯沈星阑的同时,林皇后又跟两个儿子聊了别的事,待她回过神来,只见林皇后笑着摆手道:“既然乐儿一见季青就哭,只能再让阑儿多跑一趟相府了。”
沈季青看了林皇后一眼,似是不赞同的喊了一声:“母后!”
林皇后笑容温柔的看着儿子,轻声道:“就让你三哥送她回去,母后还有话跟你说。”
苏长乐看着两人一搭一唱,不得不佩服这对母子的精湛演技,若非她早已知晓他们的真面目,也差点要被骗过去。
她和林皇后行完礼之后,便迫不及待的离开这对令人窒息的母子。
出了凤仪宫,她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歌,显然心情极好,却在眼角余光瞄到身旁的沈星阑时,想到之后还有个庆功宴,脸上欢喜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这庆功宴她怕是避不开,沈季青既然敢做那等大胆之事,必然已做好万全准备,到时就算她装病宫里也会派太医来,不管她肯不肯最后都得去。
苏长乐看着沈星阑,眯了眯眼,希望他这辈子能聪明一回。
沈星阑察觉到她的探究,侧眸看着她,失笑道:“嗯?怎么了?”
“回家啦回家啦,”她笑嘻嘻的别开头,“快带我回家。”
能回家所以开心?
沈星阑原本漫不经心的眸色陡然一软:“好。”
唇角的温柔笑意稍纵即使,快得让人难以察觉。
苏长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见他还是与前世记忆如出一辙,仍是那个眸子清冷慵懒,姿态肆意散漫,自大又幼稚,看了就想怼上一怼的讨厌鬼样,才又淡淡收回目光。
她一定是听错了,方才那一瞬间,她居然觉得这个‘好’字听起来有几分温柔。
但她也发现,这辈子的沈星阑的确不太一样,前世年少时他们不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他更不曾这般温言软语的跟她说话。
他们一直都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难道他也重生了?不,不可能的,沈星阑要是也重活不可能跟林皇后母子情深,也不可能有之前那些生动的表情,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沈星阑,怎么看也不像那个大冰块。
那就是她不记得这几年的事,沈星阑觉得她可怜,同情怜悯她了?
唔,这的确有可能。
沈星阑这个人嘛,嘴巴坏归坏,可他的心却是好的、善良的。
苏长乐一路都在想着事,步伐忽快忽慢,没发现身旁的少年也始终不紧不慢的落在她身后半步。
这半步的距离,能将她所有姿容尽收眼底,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及挡下隐藏在她四周突发的危险,更能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在自己最大的安全范围内。
这通常是随侍的站位,大齐的太子殿下如今却站在了这个位置,也不怕旁人看了会做何感想。
跟在他们身后的宫婢们,头全都压得低低的,没人敢抬眼乱瞟。
两人乘上马车之后,安静了一整路的沈星阑终于开口。
“可还记得落马之前的事?”
沈星阑这是还在怀疑她是装疯卖傻?她都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还记得落马前的事。
苏长乐随口说:“什么落马,太子殿下是要带我去骑马么?自从来到京城之后,阿爹都不带我去骑马啦。”
不过沈星阑这一提,倒是真让她发现这次的落马的确事有蹊跷。
她六岁以前长住边关,从小就喜欢骑马,六岁之后随着父亲回京,马术也从未落下,按理说根本就不可能落马。
那日她与温楚楚赛马,一向温驯的马儿却突然发了狂,不止甩飞她还差点踩踏上她,若非沈季青实时出现救下她,怕是得前世一样摔断手。
温楚楚是她最好要的朋友,她的父亲是御林军统领,姑姑为前皇后温初语,表哥则是太子沈星阑。
论矜贵与身份不止不亚于她,甚至在她之上,两人结识于太学,起初是温楚楚主动亲近她,后来自然而然结为好友,长大后更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她从来没想过,这最要好的知己,原来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倾心沈季青,甚至两人早就暗通款曲。
前世她想不透马儿为何会突然发狂,如今再世为人,知晓温楚楚对她本就不怀好意,哪里还不明白。
两人驾马前,她的衣裳突然被丫鬟弄脏,马场是温家的,自然由温楚楚为她寻来一套新衣裳。
新衣裳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当时她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就是那衣裳上的味道让马儿不受控。马的嗅觉本就灵敏,衣裳跟马都是温家的,温楚楚若想,很好做手脚。
苏长乐忍不住又看了沈星阑一眼,再次觉得两人真是同病相怜,真心相待,得到的却只有处心积虑的欺骗。
沈星阑似乎会错她这一眼的意思,居然抱起手,摸着下巴沉吟了起来。
“还记得如何骑马?想骑马孤明日便可带你去。”
苏长乐没有理他,只以为他在说笑,直到隔天沈星阑真的跑来相府,兴致勃勃的说要带她去骑马,才发现原来他昨天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
苏长乐:“……”
完了,沈星阑这蠢蛋居然连她胡说八道的敷衍都听不出来,这一世八成又要被林皇后母子俩玩得死死的了。
她看着坐在大厅低头品茶的玄衣少年,原本想不理他回后院去,但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时,脑里总会莫名浮现那个一双眼死气沉沉,冷若冰霜的沈星阑。
她已经重活一世,不用再承受一次背叛,沈星阑却还是什么都不晓得,还一心以为林皇后是真心待他。
几番纠结之后,她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
少年见到她来到前厅,俊美绝伦的脸庞缓缓扬起一道灿烂笑容。
肆意爽朗,明媚纯粹。
有那么一瞬,苏长乐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甚至就该这么一直笑着。
难怪这位太子殿下平时虽然肆意轻狂,却能凭那芝兰玉树的表相骗倒无数京城贵女,风头更盛沈季青。
另一边,苏母听到下人禀报,说太子要带女儿去骑马,立刻吓得赶来前厅。
她的囡囡如今变成这样,这太子殿下已近弱冠之年,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小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
虽然在大齐男女之防并不重,只要有奴仆跟随,贵女们也可随意出门,但现在女儿什么都不记得,又与四皇子大婚在即,苏母自然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沈星阑被皇后宠得无法无天,再加上从小就被周围的人捧得极高,行事向来无所顾忌,苏母根本拦不住。
苏母最后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囡囡如今已和四皇子定亲,就算殿下从小和囡囡一块长大,也该避避嫌。”
原本眉眼还算温和的沈星阑,听见丞相夫人的这句话,脸色蓦地一沉。
苏长乐非常清楚少年沈星阑的脾性,看到他冷着一张脸,想到昨天那两人的针锋相对,知道他现在换跟沈季青不对付,母亲一抬出沈季青,誓必没完没了。
她故意皱起眉,任性无比地说:“我又不想骑马了,不骑啦不骑啦!”
前一刻还说什么也要带她去骑马的少年听到这话,唇线紧抿,狭长的桃花眼斜睨过来。
他左眼尾下缀着一颗泪痣,衬得他本就强大的气场更加地张扬倨傲,透着一股锋利而阴鸷的美。
分明不发一语,却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苏母立刻挡在女儿面前,紧张的满头大汗。
她知道女儿跟太子从小就不合,以前女儿脾气强还能跟太子有来有往,不被欺负,现在女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是太子的对手。
苏长乐却是一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