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声音清朗醇厚,虽与方才的“秋洛”有着同样的声线,但语调和口吻却截然不同,光是听着就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美感。
秋洛换了一身纯白西装,更衬得身材挺拔而高挑,敞开的襟口露出深蓝色内衬,修长的颈项庄重系着一条蓝宝石领巾,一枚纯手工打造的铂金袖扣低调隐没在腕间。
他扶着红木楼梯扶手,俊朗的面容带着和煦的微笑,在众人视线聚焦下,不紧不慢从二楼下来,随意朝记者们手中的镜头挥了挥手,举手投足大方优雅,浑然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大厅的宾客们不约而同朝两侧让开道来,秋洛径自来到那架黑金三角钢琴前,轻轻抬起琴盖,修长白皙的指尖逐一轻抚过黑白琴键,感受到久违的、珠玉般的熟悉质感。
不远处是熟悉的大哥,还有满目骄傲的父母,这里是他的家,他的主场。
秋洛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宾客们催促的掌声四起,直播镜头后,各大媒体平台的网友们已经坐不住了:
“我怎么觉得秋洛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呢?是我的错觉吗?”
“完了,看他的表情我感觉我要被打脸了!”
在外界正议论纷纷时,秋洛已经在钢琴前坐下,挺直的脊背自然而然撑起肩骨的棱角,他随手整理一下衣襟和袖口,十指轻巧按下几个音符试音。
紧跟着,一连串流畅的音符开始在他指尖跳动,宛如一条清隽溪流,在挥洒自如的手指间缓缓流淌。
大厅里宾客们的议论声渐渐停息了,原本一些看笑话的心思无形中宣告破灭,转而认真欣赏起表演。
这是一首难度并不高的曲子,名为《回归》,是许多钢琴爱好者的入门曲。
直播平台那些被打脸的弹幕又开始阴阳怪气:
“也就是普通水准吧,感觉也就比我那小学四年级的侄女儿强点儿。”
“这就是维也纳的水平?难怪拍个弹琴画面都得找替身。”
最后一个小节轻松结束,秋洛双手停在琴键之上没有放下,在宾客们礼貌性的掌声中,他再次沉下双臂。
与方才柔和温吞的演绎方式截然不同,随着他的十指在琴键上快速翻飞,一段慷慨激昂的旋律喷薄而出。
掌控力十足的节奏与浑厚优美的音色相得益彰,华丽的旋律极富穿透力,每段音阶层次的变化层层递进,就连在远处交谈的客人们,都不禁被琴声吸引而来。
这首曲名《腾飞》。
秋洛嘴角擎着一丝轻笑,专注沉浸在演奏中。
水晶灯华美的光线投注在他侧脸上,清晰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琥珀色的瞳孔光泽闪动,随着他的动作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人群中赞美的声音渐起,记者们怼脸的镜头,也丝毫没有让他感到紧张和怯场,那是一个真正见惯了大场面锻炼出的得体和镇定。
关凌站在众人之间,如同每一位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宾客,屏息敛声向大厅中央的主角投以注目礼。
到底是什么可以令一个人在短短半小时之内,气质大变?
别人不知道,关凌却见过秋洛的那位“双胞胎”兄弟,心中忽然猜到某种可能,不禁抬腿往前,不知不觉已越过众人走到最前方。
秋洛即兴演出的画面随着直播镜头传遍网络媒体,力压那条黑热搜,前后戏剧性的发展,导致舆论迅速炒热,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贾祝决那点为数不多的粉丝,大多都是颜粉,演技拿不出手,可秋洛的颜值却战斗力极强。
粉丝们被黑热搜和替身铁证视频堵的不敢发声,这下总算吹起了反攻的号角,打了鸡血一样席卷各大媒体平台,把那些阴阳怪气的评论统统淹没在了好评的浪潮中。
秋洛演奏的直播画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唯美,随便一帧都能拿来当桌面,再加上不俗的功力和天赋,在钢琴演奏圈可谓一战成名,一时之间,圈粉无数。
随着悠扬的旋律进入尾声,一曲终了,他轻轻合上琴盖,长身而起,一手横在腰际,向在场宾客鞠躬谢幕。
抬头时,明朗的笑容和灵动的眼神,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宛如一位真正的贵族王子。
整座大厅瞬间响起爆炸式的掌声。
就连素来冷淡的关凌,这时也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向他致以掌声。
秋凛抱着双臂站在父母身旁,两位长辈神色欣慰且骄傲,周围不断有客人奉承称赞,秋父秋母听到旁人夸自己的儿子,比夸自己还高兴,嘴里一边说着“不成器”、“还要磨练”,脸上的自豪劲怎么都掩饰不住。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虚空之中,一个近乎透明的灵魂无声无息地漂浮在那里,满脸的痛苦和不可置信,那是被秋洛从自己身体里驱赶离体的贾祝决。
彼时,他一看见黑猫就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逃离房间,没想到门竟然被外面的保镖锁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秋凛识破了,明明所有的穿书文都不可能有人发现主角换了芯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原主并没有死去,并且一直就在这只黑猫身上,一直试图夺回身体,这才是元尘道人那句命格相冲的真正含义。
黑猫一步步朝他走近,脖子上的聚灵珠不断发出金光,脚下一片圆形朱红法阵飞速旋转,熟悉的僵硬和失重感再次席卷,在意识消散前,贾祝决被巨大的不甘和绝望捕获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不是主角吗?
他仅剩的一律残魂跟着秋洛来到大厅,没人看得见他,没人听得见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创出的名气,好不容易积攒的粉丝,即将完成的人生第一部大男主大戏,甚至将来可能获得的荣誉和奖项,眨眼之间,统统成了原主秋洛的!
剧本送他的“完美男友”关凌,他还没等到对方掉头来追自己,等来的却是对方以欣赏的目光目不转睛望着秋洛,看着这一切的贾祝决几乎呕出一口老血。
原以为穿书的自己能轻而易举得到一切,没想到到头来全是一场空,可笑他忙碌一场,还给别人做嫁衣。
秋洛演奏完毕,立刻被炫儿狂魔父母拉到他们的交际圈里去,见过这位大佬叔伯,那位合作伙伴,又是一通商业互吹,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记者们立刻一拥而上围住秋洛,态度变得客气多了,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
“秋先生钢琴造诣如此不俗,网上流传的替身视频是不是另有隐情呢?”
秋洛微笑着看着镜头:“那是因为练习太久导致手腕酸痛,怕影响拍摄效果所以才换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偷拍还曲解了视频,不过对于侵犯我的名誉以及肖像权的行为,我保留起诉的权利。”
记者们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合理的解释。
“请问秋先生将来准备继续在娱乐圈发展吗?”
出人意表的,秋洛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准备在娱乐圈发展。”
记者们顿时露出意外的神色,现在正是秋洛热度最高的时候,明明可以趁此良机再炒作一番,更上一层楼,没想到他竟突然宣布要退出娱乐圈?
直播平台和各大流媒体的评论也瞬间炸锅,各种各样的猜测喧嚣尘上。
不等记者们再追问,秋洛很快主动给出了答案。
他接过记者的话筒,彬彬有礼地微笑道:
“这是一段新奇的体验,不过经此一事,我明白我所擅长的领域并不在于此,所以不如把机会留给更多有演艺才华的年轻人,而我,应该去更擅长和喜欢的领域发光发热。”
秋洛委婉又聪明的回答,顿时引来众人一阵善意的笑声。
他话音刚落,立刻便有几位音乐圈的知名前辈,争相恐后向他发来钢琴演出的邀请。
“小伙子很有天赋哦,不去演戏可以来我们这演出吗?”
“别听那个老家伙的,下个月我在芝加哥有一场音乐演出,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两位前辈现场抢人的画面随着直播一道播出,平台弹幕再次陷入新一轮疯狂刷屏,粉丝们方才还在为偶像宣布隐退痛苦哀嚎,这一下又立刻打起了鸡血。
“内娱这种小舞台才不是我们秋秋该去的呢,金色音乐厅才是王子该发光发热的地方!”
“什么叫实力,内娱炒作立人设那套可以省省了,我们秋秋不适用!”
“我现在去学钢琴还来得及吗?”
半空中,贾祝决瞪大眼睛,他在娱乐圈沉浮多年苦求而不得的金钱名利,靠着穿书才勉强有点盼头,秋洛倒好,说不要就不要。
刚才他还在恼火自己为原主作嫁衣,结果人家根本瞧不上。
贾祝决扭曲的身体漂浮在半空,气得灵魂都在发抖,可他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看着自己的灵魂越来越虚弱,随时会彻底消散。
※※※
这场热闹的晚宴,唯有一个人对秋洛的表演毫不在意,那就是正在四处找猫的林尽染。
他虽觉得秋家二少的声音有些耳熟,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哪里有阿秋重要?
他坐在大厅角落的组合式沙发里,双手攥着手杖的龙头,面色凝重,绷直唇线一言不发,周遭的阴沉之气有若实质,将他周围三尺冻得不敢靠过来一个活物。
林尽染十分后悔答应带青年来秋家,明知道秋家企图对他不利,防了一手,却没防住黑猫自己往危险里钻。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林总,猫找到了!”陈秘书一头大汗地朝他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只安静的黑猫,猫脖子上还挂着那根红绳金珠。
林尽染心中陡然一松,立刻接过黑猫抱在怀里,摸到那颗温润的聚灵珠时,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他有些埋怨地问了一声:“跑哪里去了?”
黑猫仿佛累着了,窝在男人怀里动也不动,闭着眼睡着了似的。
林尽染又转向陈秘书:“你在哪里找到的?”
陈秘书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是秋家保镖找着送来的,说是找它还费了老大功夫呢。”
林尽染蹙了蹙眉,秋家人会这么好心?没有害它反而将猫送回来?
他内心隐约觉得不妥,仔细思索又没有头绪,毕竟小猫咪还好端端在他怀中,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林尽染缓慢抚摸着猫咪后颈,阿秋精神不振的样子,还是令他担心。看来要再请一禅道长来一趟,尽快帮阿秋恢复人身才行。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
二楼走廊处,秋凛和老管家默默看着林尽染抱着黑猫离开。
老管家低声问:“林总好像知道些什么,您不打算与他谈谈?”
秋凛双手环抱,眯了眯眼:“有什么好谈的?我巴不得小洛赶紧跟这个家伙取消婚姻,以后都不往来才好,多得是身体健康品格优秀的青年才俊,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非要执着于和林董事长的口头约定,人家都中了风躺在疗养院里了,说不定日子都没几天。”
老管家点点头:“毕竟那时林总眼睛还健康,能力又出众才会在林家一众子女中脱颖而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想老爷和夫人也会明白。可二少爷那边……”
老管家欲言又止,秋凛舒展开眉宇:“我原本还在担心小洛要顺理成章和林尽染完婚,不过现在用不着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不过他忘记了变猫时的记忆也好,想必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做一只猫哪里做人好?”
说着,秋凛低头看着手里一张字条,是猫爪歪歪斜斜划的,写着“秋洛”二字,他发动阵法前让保镖交给林尽染身边的陈秘书,却被自己截留了。
“一切都回到车祸前该有的样子,小洛还是我秋家的二少,就把这一场离奇的经历,当做一场做完就忘的梦境吧,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
秋家半山豪宅。
虽然过程中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小插曲,这场为秋少爷造势的晚宴,终于达成了完美谢幕。
当晚,秋洛结束了所有应酬回到自己卧房,躺在那张熟悉的大床上,双手捂住疲惫的脸孔,思绪放空,大脑中枢神经仿佛还残留着那场大梦的后遗症。
卧室里只点亮了一盏床头灯。
半明半昧的暖黄灯光照亮了他的半张侧脸,秋洛仔细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苏醒前的记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有挤扁的车头,冰凉的夜雨,追与逃,还有看不清脸的陌生男人,温柔抚摸他的手,和耳边絮絮低沉的爱语……
那人是谁呢?似乎很熟悉,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哥说他车祸导致失去了记忆,还被奇怪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去拍戏,混娱乐圈,四处玩乐,这才导致今天被买黑热搜差点当众出丑的情况。
好在大哥已经请了一位实力不凡的大师,为他化解灾厄,出手赶走了这个外来者灵魂,终于使他神魂归位。
秋洛听着大哥这番话十分不可思议,可是看着老管家给他的资料,自己“失忆”期间那些匪夷所思的举动,不得不信,这个世上或许真的有“鬼上身”之类神怪灵异的事。
可是自己梦中零碎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
梦中的他似乎呆在一间常年拉着窗帘,色彩单调压抑的奢华卧房里,与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为伴,那人脾气不好,却对自己很是温柔。
他还隐约梦见自己看过一场盛大的日出,自由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有人在他耳边郑重许下心愿。
秋洛想要拨开迷雾,看清那张脸,却仿佛记忆被挖空了一块,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究竟忘记了谁呢?
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秋洛终于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
秋家三楼书房。
灰色长沙发上,秋父秋母面容凝肃地端坐着,秋凛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老管家正一五一十将真假二少的经过,一字不落地向两位老人说明情况。
“什么?你说车祸后的小洛不是小洛,被一个孤魂野鬼上了身,把我们都骗了?竟然有这种事?!”
秋父乍听之下,怒火随着气血一阵翻涌,差点当场发作高血压,吃了降压药,脸色也是铁青一片,干瘪凹陷的脸颊皱纹深刻,面皮子抖个不停。
秋母又惊又怒,心惊胆战地问:“那小洛现在怎么样了?我看他今晚演奏的样子,跟从前一模一样啊。”
秋凛轻轻给父亲顺背,安慰道:“您老二放心,小洛已经恢复了,我连夜派人去接那位元尘道长,现在在路上,最迟明天早上就到。”
秋父连喘了几下,好容易平复下来,几十年在商场沉浮也不是没见过风浪的,在短暂的震怒后,老爷子恢复理智,沉着脸道:
“那个野道士,他若真不知道小洛被鬼上身的事,这说明他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反之,倘若他明知有问题,还故意误导我们,简直其心可诛!更加可恶!”
“这件事,不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秋凛:“您的意思是?”
秋父冷冷道:“好好安抚小洛,他肯定受惊了,那个道士,我自会找人收拾他。”
※※※
翌日。
洒金般的阳光透过落地式玻璃窗,照亮了会客厅的酒红色的实木地板。
这是元尘道人第二次来秋家,没想到这么快秋家又派人来请自己了,他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眯着小眼睛,仔细端详会客厅里价值不菲的古董陈设,时不时伸手摸上一摸。
“哎呀,有钱人庸俗的生活……”元尘道人嘴里啧啧有声,内心又极是羡慕。
他不禁有些后悔,上次的报酬要少了,这次一定要多要些,否则哪里对得起自己这番辛苦奔波,和一次又一次为秋家解决问题的良苦用心呢?
“元尘道长,好久不见。”
老管家推开门,一身黑色西装的秋凛缓缓踱进客厅,一同来的还有秋家老爷子和一脸懵逼的秋洛。
元尘笑眯眯道:“秋老爷子别来无恙啊。”
秋父不咸不淡道:“只怕再被道长蒙几日,就要有恙了。”
察觉到秋老爷子态度微妙的变化,元尘心中一跳,目光在几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秋洛身上,恍然大悟,好家伙,原来土著灵魂当真打赢了外来者!
自己通吃的伎俩要拆穿了!
秋洛身上还有使用过聚灵阵的气息,元尘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乐呵呵地道:
“看来二少吉人天相,果然成功把那个孤魂野鬼赶跑了,不枉我千辛万苦研究这聚灵法阵,救了二少一命啊!”
聚灵阵?
秋洛脑海中有什么头绪一闪而逝,皱了皱眉:“道长这话什么意思?”
元尘立刻开始舌灿莲花:
“那天我看出二少身体里有个外来灵魂,担心说出真相会对你不利,所以偷偷在你身上留下一道聚灵阵,等时机成熟,就能将那孤魂野鬼震离体外,二少不就恢复神智了么。”
秋家老爷和秋凛对视一眼,老道士说的头头是道,滴水不漏,若非两人早起疑心,说的都要信了。
元尘装模作样道:“贫道掐指一算,二少身边恐怕还残留着野鬼的气息,需要做一场法事,才能彻底清除干净。”
“道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不小。”秋凛淡淡道,“不着急,我们还有一位客人,还是道长的熟人呢。”
元尘皱起眉头,眼皮子陡然一阵跳动,莫名有些不安。
下一刻,会客厅的房门再次打开,元尘眼睁睁看着来人越走越近,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他大惊失色,青白交替的颜色从脸颊一路铺到脖子。
元尘嘴巴张大,平日里巧舌如簧这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失声惊叫:“师父?!”
来人一身素白道袍,颧骨消瘦,头发花白,年纪已逾耄耋,精神倒还矍铄,此人正是隐居多年的知玄观观主眉山道人,也是一禅和元尘的师父。
眉山道人看也没看元尘一眼,只仔细替秋洛看了面相和手相,注意到他掌心一颗殷红的痣,有些惊讶地啧了一声。
眉山道人抬起眼皮,眼尾扫了元尘一眼,声音不怒自威:“元尘,我是怎么教导你的?竟为了一己之私,敢做出这种违背命理的事!”
元尘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秋家居然有能量把隐居的师父亲自请来,在眉山道人面前,他哪里还敢多嘴,膝盖一软,吓得差点跪下去。
“师父明鉴,我并没有亲自出手害人!”
眉山道人叹口气:“你我修道之人,本应遵循天道秩序,怎么能凭私欲误导操控别人的命运呢?
”
“还有那个残缺的聚灵阵,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诱骗普通人做实验,若非这位年轻人命格够硬,有大气运加身,恐怕都未必能活到神魂归位这一天。你岂不是成了帮凶?”
元尘讷讷说不出话。
秋家几人听得惊怒交加,一想到宝贝幼子受了这么大的罪,明明可以早点回到原身,却被元尘道人横加阻拦,甚至因为残缺的阵法险些丢了性命!
秋母气得上前就狠狠扇了元尘道人一巴掌,扇出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你该庆幸小洛没事,否则我让你横着出秋家大门!”
眉山道人叹口气,对两位情绪激动的老人家道了声歉,走到秋洛面前,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一枚铜制福钱,用红绳串了,放在秋洛掌心。
元尘瞪大眼,惊呼:“师父,那不是您的贴身物?”
他酸的不行,长这么大,也没见师父给过他什么宝贝。
眉山道人笑道:“这枚福钱蕴含灵气,可以去凶化吉,消灾解难,你佩戴在身边,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算是我为了这不成器的徒弟,给你的补偿。”
秋洛好奇地捏着这枚福钱,它边缘光滑,外圆内方,上面刻着气运亨通的字样,色泽是古朴的旧铜,阳光下却隐约可见一层浅淡的光晕流转,十分神奇。
福钱落在掌心,他忽然觉得昨日的头疼都消去了不少似的。
也不知对他的失忆症有没有帮助?
眉山道人瞥一眼元尘:“往后,你就不要再下山给人看相了,就留在山上砍柴打水,好生闭门思过,修身养性。”
元尘面皮抖了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整个人像被抽去了全部精神,山上枯燥清苦的生活,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临走前,眉山道人苍老浑浊的视线不经意扫向屋子的一角——那里正有个几乎全透明的灵魂,依然在不甘的咆哮。
道人轻哼一声,手腕一甩拂尘,一股无形的气劲猛地击散那道灵魂,彻底消散于天地,再也不见。
他叹口气,不该是你的,永远不是,偷来抢来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事情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
秋家人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一餐团圆饭。
花厅里,一家四口坐在雕花红木圆桌边,桌上盛满了秋洛爱吃的菜色,还有秋母亲手熬制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暖白的莲宝吊灯在众人头顶照出温暖的气氛。
秋母亲手为他盛了一碗汤:“好孩子,快来尝尝,你以前最喜欢我煲的汤了,看看你都瘦了……”
母亲摸着儿子的脸颊,恨不得抱进怀里揉搓一通,听到秋洛以玩笑的口吻说“我终于回家啦,还是家里舒服”,秋母忍不住别过脸去遮住微红的眼眶。
大哥笑而不语,在一旁戴着手套为他剥虾,肥嫩的虾仁蘸好醋和蘸料,一只只放在他餐盘里,下面贴心的放着小火煨着,以免入口凉了。
秋父一派威严地在主座坐着,一双手无处安放,仿佛也很想加入光怀儿子的阵营,但作为一家之主又拉不下脸,只好不停给秋洛夹菜,很快把他面前的小碗堆成一座山。
秋洛看在眼里,忍不住微笑道:“爸,你给我买的新车和游艇我都很喜欢,谢谢爸,下次有空带你们出去兜风。”
秋父一听,顿时高兴了,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得合不拢嘴,仿佛他才是收到礼物的那个,嘴里却装作随意的模样: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爸爸随便买的,你喜欢就好。”
秋母佯作生气:“那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还有限量版的球鞋,你就不喜欢了?”
秋凛也不甘示弱地适时插口道:“我给你联系了了下个月音乐厅的演出场次,有位你崇拜的钢琴家会同场出演,看来还是我最了解你吧?”
久违的温暖熨烫着胸口,想到梦中馊掉的残羹冷炙,那种无人问津的悲凉和孤寂一齐涌上来,幸好这世上还有无条件真心关爱自己的家人。
会在乎他的感受,担心一口吃食,记得他的喜好,每一个眼神都饱含爱意。
秋洛鼻翼微微发酸,一口虾仁,一口鸡汤,优雅的贵公子形象也不要了,把脑袋埋进碗里当一个干饭人。
谢谢你们,亲爱的爸妈和大哥。
忽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渐渐浮上心头,秋洛思绪飘散,总觉得心中还缺着一块,空落落的,那究竟是谁呢?
※※※
林氏庄园。
自从林尽染失明以后,他的书房常年不见阳光,如今更是笼罩着一层森冷压抑的气氛,叫人连呼吸都不畅快。
男人坐在沙发椅里,额前刘海凌乱,碎发后的眼睛是一种极致的黑暗,仿佛所有光芒都无法穿透。
他怀中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猫,没有半点精神,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唯独脖子上的聚灵珠依旧发散着清冷的光泽。
“怎么会这样?”林尽染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碎石碾过,他甚至不敢用力抚摸黑猫,生怕一丝多余的力道都能碰伤了它。
自从从秋家晚宴回来后,连续两天,黑猫再也没有和他有过任何交流,仿佛完全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猫,甚至比普通的猫咪更加虚弱,随时可能咽气似的。
若非脖子上的金珠无法被轻易取下,他几乎要怀疑是秋凛在背后搞鬼,把他的猫掉了包!
一禅道人皱紧了眉头,仔细查看过黑猫,再三确认后,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道:
“林先生,这只猫有已经彻底没有灵气了,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猫,不过很奇怪,既然耗光了灵气,为什么聚灵珠却没有破碎呢?”
“不过这对你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只要你把聚灵珠戴在身边,要不了多久,你的眼睛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你说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猫?”
林尽染喃喃自语,一颗心不断下沉,肺部仿佛淹没在深海里,被四面八方的力量撕扯挤压。
一禅道人点点头:“不错,我绝不会看错,它就是一只普通黑猫。没有半点灵气在身。”
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感瞬间席卷全身。
林尽染猛地呼吸一窒,继而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脸颊通红一片,苍白的颈项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房外的女佣听见咳嗽声吓了一跳,赶紧送来药和清水。
林尽染却用力挥开了她,一把扼住一禅道人的手腕,指尖捏得青白泛红。
“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回来?我宁可不要我的眼睛,我只要他!”
林尽染的神情带着一种混杂了希望和绝望的扭曲,仿佛末日来临看见海市蜃楼般的曙光,充满着虚幻的天真。
“这……”一禅道人为难地望着他,“兴许,你口中的那个人,只是在灵气影响下的幻觉,他只是你幻想出来的,或许他根本不存在。”
“他存在。”林尽染用力攒紧了沙发把手,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黑沉的眼染上暗红的血丝。
“我一定会把它找出来……”
所有人都离开,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林尽染独自一人坐在沙发里,脸色苍白得像只见不得阳光的鬼魂。
他用力握着金主,把脸深深埋进黑猫的脖颈间,猫咪既没有回应贴贴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撒娇喵喵叫,更不会伸出毛爪用肉垫摸摸他的头。
仅仅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阿秋走了,林尽染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心脏蓦然紧缩,像被他的全世界抛弃掉一样痛苦而惶恐。
为什么不一起把他带走呢?
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呆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面?
那个时候,明明从井口伸出了手,为什么又放开他,让自己重新摔回干涸的井底?
不知过了多久,林尽染缓缓抬起僵硬的脖子,唇边残留着状若癫狂的冷笑。
他不信命。
如果命运不让他们在一起,那就打碎它。
林尽染握着手杖,从封闭幽暗的书房里走出来,手腕间缠着一颗红绳串起的金色宝珠。
陈秘书沉默地候在书房门口,林尽染的神色异常平静,轻声吩咐道:“把寻猫的广告贴满这座城市,他若是看见,一定会回来找我。”
“如果他不回来,一定是被某人藏起来了……就在秋家。哪怕把秋家那座山头挖空,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陈秘书轻叹一声,应声道:“是。”
※※※
秋洛在家里安静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按照大哥的安排,准备开始师从一流的钢琴大师深造。
碧蓝的天空刚刚下过一场雨,时节已是五月之交,气温和湿度都舒适得正好。
秋洛闲来无事在花厅练琴,听着窗外雨檐雨滴淅淅沥沥的声响,手指落在琴键上,自然而然弹奏了一段轻快甜蜜的旋律,是那首《恋慕》。
秋洛怔了怔,他已经几年都没有弹过这首曲子了,不知为何却觉得异常熟悉,仿佛前不久刚刚练习过似的。
奇怪,在哪里弹过不成?
可是他又能向谁弹呢?都没有正经跟谁恋爱过……
秋洛摇头失笑,春天都要过去了,野猫都过了发情期,他还在这思念谁?
收到女佣的消息时,秋洛正弹完最后一个小结,一口咖啡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
“你说什么?林家家主亲自带人来,要挖我们家院墙?”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匪夷所思,配合女佣夸张的动作,秋洛忍不住笑起来:“又不是上个世纪黑帮争地盘,还是拍电视剧呢?这一定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是真的,我的小少爷。林家主非要说大少爷私下藏了他的猫,不交出去他就要自己进来找,这会大少爷正去交涉呢。”
“猫?”秋洛黑发下的耳朵尖动了动,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手腕间的福钱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
“你说的哪个林家主?”
女佣指了指窗户外:“还能有哪个?就是跟您有婚约的那个!”
秋洛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伸长脖子向窗外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林:我说要掘地三尺,就要掘地三尺
秋:猫猫惊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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