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秋说要单独去,夏枫不太放心,她得尽全力保护我方厨子。
毕竟何子秋四肢残废,平地能摔,磕着碰着了怎么办啊。
她挑了两个强壮的家丁保护他。
何子秋披上黑斗篷,换上夏枫的红色外裙,离开贤王府。
坐上夏枫安排好的马车,他一路十分顺畅,到达青柳街时,夜幕已至,象白楼已然歌舞升平。
“贤王?贤王女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菖蒲爹爹看见来人身形相差不多,那身火红的裙子又是如此熟悉,料想天下没人敢穿同款,便换上一副市侩嘴脸迎上来。
捏起娇嗲的调笑,菖蒲爹爹努力营业:他其实很想哭。
何子秋微微怔住,见菖蒲和夏枫如此热络,心头微不可查的毛躁起来。
“王女上次来象白楼,便留下‘床上活阎王’的称号,青柳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来是?”
床上……活阎王?
眉头不期然地皱起来,无以名状的涩意漫上舌尖,何子秋脑子里“咣当”一声,像有什么被砸了个稀巴烂。
他脚步一顿,萌生出强烈的退意,恨不得即刻回贤王府问个明白。
但他凭什么对夏枫问东问西,就连和她说一句话,他都小心翼翼。
醒醒啊何子秋,不要因为她对你好了一点点,你便浮想联翩了。
女人都是水性杨花、招惹狂蜂艳蝶的东西,不会一心一意的,饶是阿娘,在临海都有三个小郎。
更何况,夏枫对他也就比从前好了些,连暧昧都算不上。
“呵,”他低低轻笑一声,自嘲地拉紧斗篷,冷漠道,“我要见百草。”
百草?
菖蒲两指捻起手帕,掩着口鼻痴笑,下一秒又想到面对的是贤王,忙收敛些:“贤王真专情,上回与百草云雨那般迅速,如今又来了。只是上回啊,贤王用的手法……不太温柔……这回可要温柔些。若贤王还喜欢什么禁忌的,便告诉小的们,定叫您满意。”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何子秋一个没走稳,差点绊倒。
夏枫和百草……他们俩……
他实在没想到此一行有意外收获。
胸口沉甸甸的,每上一级台阶,何子秋便生出一层退意,荒谬感漫过他全身,好像要把他淹死似的。
他再后悔,还是得见百草,如果可以,带他一起走。
菖蒲爹爹把何子秋带到楼上,让他单独进屋,贴心地关上了门。
一阵凉如水的夜风钻入虚掩的窗槛,何子秋偏头,透过压低的兜帽檐望见一个婀娜多姿的男子。
那人一身胭脂紫纱衣,瘦白的身子影影绰绰。他乌发梳成半偏的小鬓,媚眼飘飘。
打起床帘,他光着脚,一步一步走近。
何子秋浑身紧绷。
屋内的降真香,点法特殊,混入了些微迷粉,让人意乱情迷。这是何子秋早前在无名村,在秘史上读到的法子。
但用过于下三滥的手法勾引夏枫,实在太过孟浪,且夏枫一副对男人身体毫无兴趣的样子,他便一直没用。
谁知道,百草竟真用它对付夏枫。
且如菖蒲爹爹所言,应是……成功了?
红果果的背叛訇然袭击何子秋心底的最后一块阵地,如白日遭雷击,让他心如刀绞。
百草忽跪下来,扒拉住他的裤子:“王女,上次,百草没做好,这次一定不叫王女失望。”
他这是在做什么?
何子秋瞳孔猛震,一股翻江倒海的醋意涌上来,直把他湮灭。
啪!
一巴掌甩过去,百草被打蒙了。
好嘛,看来王女是真的不想要他。
他委屈地朝面前人磕头求饶:“王女息怒!”
何子秋踉跄地坐下,想给自己倒杯水。
他颤抖地握住茶杯,却又怕茶水里也被下了药,无端生恨,一把将桌上的器皿统统扫下去。
瓷片碎了一地,骇地百草小草样的身子一颤,叫人生出几分怜惜。
他不该朝百草发火的,不该。
床笫之事,受伤的总是男人。
“百草,是我。”何子秋不愿摘下斗篷,他眼里满含莫名的恨意。
“……公子?”
夜幕降临,象白楼越发热闹了。
两旁的厢房内抽水声此起彼伏,听得人面红耳赤。
在一浪又一浪的汹涌中,何子秋木着脸,心情跌落到谷底。
百草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壶酒、一盏酒觞,缓缓为他满上。
他因说了谎,方在几日内荣升象白楼的小红牌,怎么能被打回原形?
他揪着一张面子,疯狂晃悠他那瓶快见了底的伎俩。好在何子秋当下一头凝重,没空分辨他的虚伪:“公子,近来可好?”
“好。”何子秋淡淡道,没喝他的酒。
“百草,你和夏枫……”
百草手里动作停了一瞬,起身,拿出小镊子,拨弄香炉里的香块,不敢看自家主子。他穿得过于透明,恍地何子秋眼疼:“尘巢涅槃那日,贤王来寻我,与我在此房中,浅谈一二。”
尘巢涅槃那天……
他们在此浅谈一二……
何子秋自嘲地摇摇头,想去窗边透透气。
极其不适。
百草斜眼睨见,看透他的想法,偏偏绕过来关上窗:“咱们这儿,晚上不准开窗。”
说罢,他又坐回去,妩媚地就像从小在青楼长大似的:“公子这身衣物熟悉,是投靠了贤王么?”
“……你可还记得那日阿娘所说?追杀何家,致我家破人亡之人是贤王,可……”
“可公子心软了,心里因为有她,为她百般辩驳。”百草揉了揉方才被打疼的脸,途生恼火,“若我说,我接近贤王,也是为了套出两句实情……却没想到,被贤王强迫,公子你可信?”
紧攥拳头,何子秋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应该信任谁,仿佛天地都是蒙蒙黑。
若罪魁祸首真是夏枫,他又不能莽撞地找她对峙。
“公子,贤王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说不定留下你只是在玩你。”百草看热闹不嫌事大,几句便把何子秋讲懵了,“反正,夏枫嘴密,我没有套着什么消息,公子若无事,请回罢。”
何子秋深吸一口气,复盘夏枫的种种矛盾行为。
片刻,他睁开眼,声音有些微颤抖。
“百草,我带你走吧?”
“去哪?回贤王府?”百草讽刺地笑了,“好啊,公子说服贤王把我赎回去,我好讨个小郎做做。毕竟,大家都知道我是贤王的人了。”
一字字一句句,如荆棘灌入头顶,直入心尖。
何子秋茫然地凝视陌生又熟悉的百草,以他现在的处境,他确实没必要说谎。
莫非,真是夏枫用强……
他再次对刚才那一巴掌感到愧疚,但潜意识又告诉他,百草在演他。
为什么他还没幸运几日,上天又要戏弄他。
与此同时,无知的夏枫吃完点心,满足又悠闲。
她拉了个小躺椅放在院子里,晃悠晃悠赏月,对即将迎来的变故浑然不觉。
哼着小曲儿,她思索怎么拉皇太君下马,怎么把皇太君的势力铲除。此事涉及朝堂,又涉及谋略,确是她不擅长的领域。
夏椿的皇位一日没坐稳,她就多面临一天的死亡威胁。
啧,小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夏枫晓得,另一个不省心的小孩子回家了。
要不,请教请教何子秋?
他计谋多,应该会帮忙的吧。
来人脚步沉重,可见会面不顺。
他扯下斗篷,带歪了略敞的衣襟。
雨花舒痕膏确是好物,何子秋肩上伤疤相对较少,如今已愈合了十之六七,奶油样的月光下,可谓“冰肌自是生来瘦、肌理细腻骨肉匀”。
他清俊的脸不因为那疤少了半分美感,冷白皮愈发通透,妩媚的狐狸眼与清冷的气质完美融合。
夏枫觑觑眼,第一次以和平的心态端详何子秋。
嗯,确实好看,表情也确实很臭。
“怎么了,不如意么?”夏枫叹口气:也是,自己的小厮完全融入青楼,被彻底洗脑,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谁知何子秋冷冷瞪了她一眼,把斗篷往石桌上一丢,转身进了屋。
夏枫:???
等等,何子秋刚才是生气了?
夏枫不明觉厉。
她寻思往后还要靠何子秋的甜点过活,便下了小躺椅,靠在何子秋门边敲敲门:“何子秋,你怎么了?”
“夜深了,王女早些休息。”
夏枫:???
好家伙,叫她王女了,问题有点大。
她开动小脑筋想了想,何子秋去象白楼见百草,又知道百草和她已见过一面,所以一定是在生气她没把百草接回来,气她见死不救。
对,那晚她提到此事,何子秋一个茶杯差点怼她脸上。
夏枫下意识摸摸未留疤的脖子,表扬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你若与他主仆情深,我接他回来就是。”
屋内静无声,夏枫就全当他默认了。
“那你等着,我去把他接回来。”
咣啷!
门陡然打开,夏枫差点靠了个空。
她讶异得望向何子秋。
对方忿忿进屋,抱臂坐下,气得脸都红了。
可能是恐男的心理在作祟,夏枫怀着一丝惧意,关好房门进屋,坐到他对面,一手撑着头,一手放在桌子上“的的”作响。
桌上的烛光摇曳,映衬出何子秋白净如雪的面庞,一双含水狐狸眼乍瞪过来,薄唇一抿,气氛竟有些焦灼。
“你与百草……”他终是先开了口,惹得夏枫眉峰略提,他一害怕,又不敢多问,放低了音量,“我本无权过问,可好歹也曾做过他主子……你……想纳他做小郎么?”
夏枫:???
她耳朵伸过去想再听一遍,生怕听岔了。
“不想回答算了。”何子秋闹起小脾气,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抱住胳膊,“我听说,你在象白楼与百草……”
“昂,”夏枫点点头,行得正做得直,“我与他对峙了一番。”
何子秋紧咬牙关,恨不得翻个白眼:你称那叫对峙?
“说来也可笑,”何子秋自嘲道,“那方法是我早前不屑用的,没想你偏生喜欢,怪不得我千方百计,都不得你欢心。”
说罢,他赌气似的,拍案而起。
衣衫簌簌滑落,线条流畅骨骼分明的身姿倏然呈现:“可如今,我连本钱都没了。”
“你这是做什么?”
夏枫听得云里雾里,看得摸不着头脑,她一把接住掉落的里衣,陡然生出火气。
这家伙莫非又要以身相许?
夏枫算怕了他了,她胡乱地为他拉好里衣,起身就走:“你先睡吧,明儿再说,我走了。”
溜了溜了,告辞。
“夏枫!”
被何子秋叫大名,有被点名的错觉。
夏枫回头想找个理由搪塞,却倏见他眼眸泛红,潮来汐涌,一颗晶莹的泪珠划过面颊。
这多日来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何子秋轰然蹲下身,沉吟一声痛哭起来。
夏枫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他演她?
“何子秋……”她拍拍他的肩,却被他一巴掌拍开,手背被打得通红。
他是真的哭了,哭得肩头耸动,缩成了一个小刺猬,碰一下就扎手。
霎时间,夏枫慌乱无措。
她向来喜欢打直球,就连上辈子小时候想哭,都硬憋回去,哭都只在心里哭,从没人安慰,更别说安慰别人。
夏枫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被重重揪起,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时候,如果有人在她身边安慰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捡起地上的长衫,帮他披好,双膝跪在他面前,按压下心底接触的抗拒,努力了三次,终把他轻轻搂在怀里,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
“何子秋,你怎么了?别憋着,说出来才能解决不是么?”
夏枫头一次发现何子秋是那么脆弱,她温柔地问他,她生怕声音大了吓到他。
他沉默不语,孤零零的,再没有动力似的,好像以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都是笑话。
“我身上……都是疤……不堪入目……”
“它们会好的,我把皇太君的雨花舒痕膏都抢来了,你可劲用!”
“我毁了容……她们说我是个丑无盐……”
“这有什么的,咱们子秋什么时候不好看了?一只眼睛拎出来都吊打她们。”
“我还是个青龙症……没人会娶我……”
“谁说的,青龙症和娶不娶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算什么症,这就跟一个人头发卷还是直一样,生物多样性嘛。”
何子秋紧紧抱住自己哭成了泪人,乌发批了一地,在地上打着圈。
自出无名村受过的苦,无人理解。
何子秋越哭越大声,委屈如火舌把他舔没。
他活着只是为了报仇,俨然成为一个复仇机器,可他心有余力不足,是个废物。
从前,他用美色去勾引女人帮他做事,还曾为这点小伎俩沾沾自喜。
如今,女人们冷眼待他。
更别提……他的心上人,被他信任的小厮用他的小计勾引。
他从前的努力就是个笑话。
百种计谋,竟不及一次献身来得直接。
“谁也不想要我……”他快崩溃了,就像江河里的小草,漂不上岸,日渐腐烂。
倏然,一抹温暖握住他伤痕累累的手,让他攀上她的衣襟,用了些力道把他哭花的小脸埋在她的肩下。
她紧紧抱住他,尽力给他最大的安全感。
何子秋一梗,这是他有意识以来,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搂地这么紧。
她真诚的声音轻轻扫过他的耳畔:
“何子秋,你有没有长……咳咳……都是你的权利,你不必感到自卑。
以后贤王府就是你的家,你想睡到什么时辰就什么时辰。想要什么胭脂水粉都给你买。没人敢再欺负你,以后我可以带你吃好吃的,可以陪你买衣服,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越来越美。虽然在我看来,你已经足够好,足够美。
你的外表和我的爱护,都足以让你成为一个有底气的男孩儿。再也别担心,再也别自卑,好吗。”
她垂下眼,抱着他晃啊晃啊:
“你不是没人要,以后天下人都会知道,夏枫对何子秋不是偏袒,是正儿八经的偏心。”
夏枫忽伸出手,慷慨激昂:“以后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得爬!整个天京你都能横着走!”
何子秋:……
作者有话要说:夏枫(嘴硬):我虽然还不算喜欢你,但我先把你保护起来把你哄开心就对了。
发现有盗文,开了个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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