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休无止的折磨,在这仓皇的奔逃中正式开始了!
看不见尽头,一层层堆在头顶上等待着来人攀爬的楼层,永远有着下一阶等待你去涉足!
这条充斥着灰色与恐怖的不归路,甚至给人一种片刻的恍惚错觉——自己已然不知不觉间被吞入了一头巨大怪物的腹中,脚下不断延伸向上的楼梯,乃至整座楼体……都是它空空如也的胃囊!
那见鬼的黑色液态“活物”仍像是不知疲倦般继续向上涌动着,时刻吊在后方,觊觎着这群已然越发迟缓而绝望的猎物,不紧不慢,穷追不舍。
一群在生死恐怖之间疯狂压榨自己的体能,已经疲倦到几乎当场就要倒下的家伙们,如同风箱一样残破的勉力呼吸声,有人的鼻腔黏膜因为高速的气流交换而破裂流血,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润……
直到此时,他们终于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安尚勋一直心心念念的“希望”,已经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虽然他宁可自己完全没有遇到过这家伙!
……
继续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再度战胜了心中翻滚不息,试图退避三舍的畏惧。
伴着几只显得虚浮的脚步竭力保持安静,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试图静悄悄的,不惊动任何东西地偷偷通过这里时——
仿佛触动了什么,一声轻微的“咿啦”声,那种硬质绳索在大力卷扭后缓缓松开般的声响,在这片空间中徐徐舒解开来。
——有时候,人越是担心的东西,它就越是来得如此巧合而必然。
就像是听到了每个人颤抖的心声一般,又或许是被认出来身份后,尴尬得觉着不打个招呼实在过意不去?
毕竟三韩这个国家的习俗,很多时候就和大海对面的霓虹一样,在一些细枝末节的“礼节”上,总是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不近人情的苛求。
随着脖套的轻巧旋转,紧绷的绳口发出松缓响动,那道灰暗的身影同样放慢了转身,一点点的,轻轻晃悠着,角度随之倾转,向着靠近的人们逐渐露出了正面!
楼梯的狭小空间中,每一声剧烈的喘息,都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声——
女出纳放声就要尖叫,却被带着她的那个男人见势不妙,一把伸手捂住了嘴。
但无法否认的,每个人的脸色上,此时都现出了几分更为深刻的绝望色彩来。
……
不出所料的,当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任谁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两步。
灰色的脸孔,扭曲的神情,也掩盖不住那份眼熟的模样。
名为“郑云君”的尸体,被一条粗砺的绳索死死勒在了天花板间的吊灯架下。死者的舌头从唇齿间吐出一大截,脸色惨白发青,又带着一层褪色的灰底,流出的口水鼻涕尚未干涸,分外瘆人。
他上半身的那件皮夹克半歪,似乎是挣扎时留下的痕迹,两只手还无力地卡在脖子与绳间,到最后也没有放下。泛着磷光的西裤是湿的,双脚悬空一米左右,那双皮鞋的脚尖也紧紧绷着。
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想象中的诡异情况,亡者没有睁开双眼,也没有突然伸手解开绳子动弹起来,更未化身臆想中的可怖鬼怪,做出什么惊骇众人的举动!
唯独那张惨烈的窒息面孔,那从口鼻中混着涎水迸裂出的黏稠血流,黑红相间,一滴接着一滴,在拉出长长的丝线后终于断开,仿佛昭示着所有人的命运……
没有任何人敢于松下一口气。
司机的眼神很好,别人都还没有完全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差别。
那条绳索上有着一层焦黑的痕迹,像是火烧过一样,连着直接接触的一小圈皮肉都跟着碳化了。可当与尸体灰暗的整色覆盖在一起时,却并不算多么显眼。
“他、他……云君是被吊死的。他加热了、那、那条绳子,但是没有、没有融化开它,被、被……吊死了。”
作为社长日常出行来往的“近侍”,时刻也在与同行保镖打交道,关于郑云君的“特别之处”,司机勉强算是一个知情者,和周围几个在楼道狂奔期间为了打气一二而被姓安的透露些消息,实则一知半解的家伙截然不同。
可现在,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特殊保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居然却已经被吊死在了大家的面前!
更后面些,那个高大的男人啪的一声坐在了楼梯上,像是整个人直接瘫下去了一样,口齿不清地吐出了话语,“完了……跑不了了……云君、也没了。”
用力跳过这个如同一滩烂泥般的家伙,后面的男人放开女出纳的手,拨开司机,在对方迟钝而惊愕的眼神中,有气无力地,痛苦而贪婪地喘息着,向着那个正背对自己的宽大身影勉力开口,“社长……请、请把资料密码交、交出去吧……”
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豪猪般,不知道从哪里升起的力气,喘得像是条疯狗般的胖子猛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了男人的领口!
力道之大……活像是要把指头陷进对方的皮肉里!
“你懂什么!我凭什么交、咳咳咳……那是我……我的财富!交出去了、咳……我也得死!咳……”
火急火燎的喉咙像是岔了气般,夹杂着干咳声,红了眼的中年社长断断续续地咆哮着!
听到这话,男人痛苦地闭上了眼,急促的喘息着。
当经过短短的酝酿后,再度睁开时,他的眼神就已经变了许多。
那是一种忍耐到了极致之后的爆发,一份混杂着深切痛苦,决绝,觉悟的复杂神情,最终如同刻刀印下,展露在了这张普通的脸上。
宽大的额头带着汗迹,直截了当地顶在了那张令人畏惧而生厌的胖脸上!
两人头顶着头对视,如同刀锋相对,都没有挪开眼神。
无视了对方那股子仿佛要吃人般的狰狞感,那张脸颊止不住地颤抖着,却又毫不退让的咬牙开口,竭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清楚一些:“社长,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能够多活一天,总比直接死在这里好吧!我求求你,不要让我们一起在这里陪葬好吗?”
“呸!”
一口唾沫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连带着一个不屑的眼神。
“听着!尹永运,你这小子!咳……如果我要死!那么为我陪葬,本就是你们这些贱民的荣幸!”
那只粗壮的大手狠狠将男人推开,但男人并没有放弃,反而跟着扑过去抓住了安尚勋的大腿,任凭疯狂踢踹也不肯松开,苦苦哀求。
“拜托您,拜托!雪妍她已经怀孕了!如果要我死也可以,但请您让她和孩子活下去吧!拜托!求求您!”
又是一巴掌扇在了男人的脸上,带着头颅撞在了旁边的墙上,连串的血流随之渐渐落下……
暴怒的安尚勋甚至还不解气,一脚踹在了那只遮挡的手臂上!
“你以为你算什么!你这蠢货!你凭什么做出选择!你以为连sky(韩国大学天空联盟)都不是的你凭什么进到我的公司里来!你以为你凭什么得到这份工作!”
他顿了顿,仿佛半是畅快,半是恶意般地说出了后面那句话。
“……那是我的孩子!”
被血流半迷住的眼睛,遽然挣了开来!
男人撑着墙,勉强在楼梯间站起身来,耳边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失真,他却没有去管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胖子,只是艰难地回过头去,望向了自己的妻子——最后面的那位女出纳。
那个他一直拉着手,不肯松开的女人。
身材姣好的女人没有看他,只是扭过头去,一路狂奔上楼来,那头已然散乱开来的披肩长发垂落在前,几乎彻底盖住了她的神情,脖子上一条亮色闪烁的银链也就此断开,唯有大滴的眼泪正从脸边滑落。
她沉默着。
男人彻底僵住了。
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又好像求助似的神色,他僵硬地扭过脖子,望向了其他人。
瘫坐在地上的高个子露出了一个可悲的笑容,对他沉沉地点了点头,明明有些木然的神色里,满怀着恶意,却又写满了同情。
就像一把快刀,干脆利落地扎穿了心脏中那最后一片干净的角落,又仿佛是什么东西……终于支离破碎的声响。
司机也不忍地扭开了头,不愿和他对视。
只有他自己,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脸色彻底变得黯淡了下来。
又好像一块燃烧殆尽的余烬。
他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
他对着自己低声说到。
“原来是这样……”
血流淌进了眼里,眼皮感受到了灼热的液体流下,从面颊间滚落,让男人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血,还是泪。
“是这样啊……”
就在人类视觉所无法捕捉到的刹那间,某种灰暗空白的痕迹,如同草丛间潜蛇猛然吐出的芯子,在男人身上,衣物间一闪而逝。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仿佛一个彻底酩酊大醉的醉汉般,动作踉跄,扑开了面前那个恶心的胖子。
半跪的膝盖跌撞在地板上,好像实在很累,很痛,已经快要爬不起来了。
却又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爬起身来,男人垂着头,继续走向了前方。
走向了——
那具悬吊在空中,
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皮,眼眶中只余惨白的灰暗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