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地方,端着一杯经过充分醒酒的陈年红酒,俯视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听任悲欢与善恶的故事在黑暗中发酵,这从来不会让某些人觉得枯燥……
——相反,他们甘之如饴。
身上仅披着一件浴袍的老家伙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站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站在距离地面最遥远的高度上,他看着脚下这片灯红酒绿的夜行世界,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在回味杯中醇厚的滋味。
储藏座上,一只澳洲葛兰许干红已经准备好,鲜红如血的酒液再一次倾入杯中。
古典式房铃被人不急不慢的敲响了。
一位身着笔挺管家服,胸前插着素色丝巾,看起来比他年轻不了多少的老绅士迈入门中,恭敬地向着玻璃前的那位老人躬身行礼。
“希望你是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迪克,至少让我这个老家伙今晚能够怀着愉快的心情入睡。”
“您总会如愿的,老爷。我收到了消息,我们的猎犬带回了不错的收获。”
浴袍老人抿了一口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关于那批流失在外的‘接触者’。我们的人手这几天确定了三个名单上的人,趁着官方还没来得及找到他们的线索,都一并请了回来。而其中有一位今天才到来的客人,已经表现出了特别的反应。”
“已经出现了反应?看来我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仔细说说。”
“好的。根据我们的专家分析,这位客人正是在一个多月前发生的重点事件关联人员,但当时在现场他应该并没有来得及留下具体信息,因此没有被第一时间锁定身份。”
“反而是不久后他的家人向警察求助,据称他用路边的公用电话拨打回家,语言含混的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人,怀疑其遭受了人身绑架迫害。因为这位客人工作路线中途会经过事件相邻可疑地区,我们设置在当地警局的人员上报了这份记录,并分出人力针对性调查追踪,也因此逐渐锁定了他的位置。”
“这位客人应该是在事件后最多二十四小时内,甚至于当场发现自身出现了变化,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开始了准备,刻意抛下工作和家人,试图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失踪人员以外出躲藏。”
“他没有使用包括自己的手机,银行卡,钥匙,而是化妆改变形象,装扮成流浪汉混入失业群体,在距家数十公里外的社区周围游荡谋生。由于其曾经在陆军服役阶段受过简单的反侦察训练,且一直有意识地躲避监控及避免与常人靠近交流,我们在通过信息识别最终锁定他的真实身份后,不得不用了一点稍微强制的手段邀请了他。”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位客人的家人无视了他最后通讯时的要求,依然执意寻找他的下落,我们还未必能够在如此巨大的人员流动数量中发现他的踪迹。为表感谢,我们已经派人将这几位热心的家属一并请回来做客。”
“此外,这位客人的‘表现’也很有价值。他的肉体出现了不明变化,有类似于金属成分的活化堆积物在其体内增长,并且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他的生理代谢活动。研究室认为这涉及到了人体组织的多方面转变,对于我们延长自然寿命的研究应该也有帮助。”
“很好。”
老人转过了身来。
单看相貌,他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个有着资本浪迹花丛的美男子。即便早已上了年纪,皱褶与老人斑爬上了脸颊,但久经保养的身材还没有太过走形,矍铄的精神,锐利的目光,下巴上留着精心修剪的胡子,外形气度依然足以令很多人羡艳。
听到眼前老人的感叹,管家神色如常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一个消息需要告知您。除了与国内其他财团的协议之外,我们另外发现了有一些不属于官方的人向这里面伸手的痕迹,沿着尾巴追查下去,发现有少数与之相关的‘接触者’已经失踪了。线索只调查到了是从芝加哥那边延伸过来的,其余手尾都被切得很干净。目前所能够锁定的脉络里,似乎有着德国几家资本插手的影子。”
“弗利克那些人也不安分了啊,手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就把主意打到我们这边来了。”
老家伙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意思。
这本就是资本的特点。大家都是乌鸦,谁还不是一样的黑呢?
据他所知,就像国内的这些老对手,最近不也一样趁着时局动荡,偷偷越过官方把手伸到了外面去捞东西。
更何况,包括他自己也干着一样的事情。
心照不宣,不足为外人道。
将酒杯随意放入那只天然蝶纹的沉木底座,老人回身俯瞰着窗外的世界,那位管家也随之静默了下来。
“迪克,你也为我工作了很多年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有价值的交易是什么样吗?”
老绅士躬身行礼,没有回答。
“世上成功的商业,往往就是准确把握时代的方向。真正的商人需要有着灵敏的嗅觉,要懂得如何捕捉风向,学会如何借力让未来的潮流来推动你,而不仅仅是谋算所谓的利益。就像很多人始终不明白,直观的获利与间接的收益,究竟该作何权衡?”
“如果只是为了单纯的交易,下面那些可怜虫们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钱,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也只是个数字,因为富兰克林(一百美元钞票)早已不能改变什么。”
听到这里,老管家只是头低得更矮了一些。
“但现在不同了,新时代的浪潮就要来了,任何试图阻挡在它前方的人和势力都只会落得一个被撕成碎片的结果。无法反抗,那就融入,这本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可浪潮总会伴着不可揣测的激流,带来难以理解的影响。假使运动员们一同从起跑线出发,那就谁也无法预见自己究竟会取得第几名,除非……你能偷跑!”
一抹笑容浮现在了那张皱纹隐约的脸上,古怪,而又意味深长。
有人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墙边水晶格内的挂钟,“幸好,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应付裁判,药检,还是发令枪,我们确实都还算比较有经验。”
“这就是旧时代的馈赠,也是旧秩序的诅咒。”
“如果不能趁早站上浪头,抓住那点珍贵的先机,我们这些诞生于旧时代的巨兽注定会饿死在退潮的沙滩上,就像摆在国立公园里的那些恐龙骨骼化石标本。”
老家伙摊了摊手,指间的雕环闪动着细碎的银光。
“明白。那么,联邦政府那边?”
“那边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了,我们只需要按照标准投入进去,就会获得属于我们的那一份,因为我们有资格入场,这就是这个国度中通行的规则。”
“现在真正的关键,是要加快速度建立起真正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力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优势保持下去,从而在新秩序中拥有有更大的话语权。为此,每个真正的财团相互间都是对手,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投入竞争,去掠夺,你明白吗?”
“是的,老爷。我会让人吩咐下去,进一步收缩公司下面的分支业务,时刻关注政府的形势变化,继续加大投入集团实验室和安保部的建设要求。”
“好了,下去吧,让卡尔明天回来一趟,我有话对他吩咐。”
“祝您好梦。”
老绅士小心地躬身退出了房间,谦恭而优雅,从头到尾没有过多余的动作。
窗前,浴袍老人依然站在那里,眺望着夜色中一座座同样光彩流动,精彩纷呈的高楼大厦。从这里望下去,城市道路间流动来往的车辆,就像成群蚂蚁般大小的灰粒在缓缓蠕动一样,而行人根本已经渺小的看不见影子了。
他脸上的皱褶似乎舒展开了一些,嘴唇微微开合。
“godblessmellon.”
今晚的最后一杯酒,被人缓缓倒入了口中。
几滴赤红的酒液悄然滚落在了细绒地毯上,如同胜利者正悠然啜饮着他的权力。
……
newyork.纽约。
这座寄寓着美利坚民主与自由精神的不夜之城,历来是许多人心中“美国梦”的象征。但很少有人真的能看到,那繁华的光鲜外表下,时有深流激荡。
今日如此,日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