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间,成群结队的光辉犹如溯流的鱼群般四处盘绕飞舞,带着难以言表的失望和痛苦,沉浸于光中的生命在疑问,在叹息,也在沉默。
黑暗的宇宙被进一步点亮了。
粉碎的星体化作了浩浩荡荡的长流,正在加速奔向它们的终点,任由亿万年来的光和热被肆意疯狂释放。
跨过难以想象的天文尺度去观察,彗星,环绕冠冕的气态行星,正值壮年的“恒星”,行星系,恒星系,大型星团,河外星系,超星系团,上层超星系团复合体……
每时每刻都有着无以计数的巨量物质潮流“汇”向一处,汇成巍峨的海洋,而后……它们甚至还来不及进一步相互作用,坍缩反应,“支流”便继续汇入了一片更加浩瀚的炽烈海洋……
红,橙,黄,青,蓝,紫,黑,白……
愈发极端化的宇宙环境间,伴着更多已然脱离常规生命感官极限的色光在这无边洪流之中诞生,澎湃,演变,仿佛不知疲倦般地粲然炸裂,超越想象力极限的壮丽随之诞生!
与极光在视觉上相仿,却绚烂远胜于此的光晕拖着长长的尾翼横扫过了难以界定的漫长天文尺度,象征极致之美与死亡边缘的宇宙残响,于深邃中交织流淌……
大片的星域中,主恒星群不约而同的开始了体积与亮度上的爆炸式攀升,大量的物质抛射剧烈干扰了整体系统稳定,带着吸积盘犹如亿万水珠溅开般的波光扭曲荡漾。
银冕的光晕在漩涡中缓缓四分五裂,逐渐解体的漏斗型喷射掀起由高能粒子主导的太空热潮,在短短的时间内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强发射态。
崩溃的物质结构失去了顽固而脆弱的宏观平衡,狂飙的大质量系挣脱最后的缰绳,任凭引力的复杂作用牵一发而动全身,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将更多非活跃星体吞入光焰中,一同坠向燃起的“大海”……
宏伟的光轮在遥远的视野里缓缓解体,巨量的质能随着更加磅礴的宇宙尘埃喷射而出,那是已经死去的浩瀚星云。
可在更上一级的视界中,如此消亡的天体不值一哂,已经有太多“同类”走在了它的前面。
无边无际的黑幕下,那璀璨的与灰暗的唯有一同坠落。
已然越发偏离原始位置的无垠星海,在更加辽阔的“伪无限”宇宙空间概念上,本应象征着全新的秩序,全新的巨引源正在一点一滴地走向降生之时,但它业已来不及去发出婴孩的第一声啼哭。
这是物质宇宙的绝响,是颠覆所有的奇迹,更是生命末路的哀歌!
毁灭性的能量洪流正伴随着时空维度上的无穷瑰丽奇观,夹杂着同样失控的物质形态,朝着那个近乎注定的结局而去。
那个……即将再度开始的战场!
…………
…………
仿佛一团光体般的生命于黑暗中游荡。在宇宙的尺度中,与那些宏伟到无力探究的巨型天体相比,它渺茫如斯,毫无意义。
它没有像其他的那些光体们一般前仆后继地扑向遥远尽头那片璀璨不可方物的光海,而是向着另一个几乎相反的方向飞了过去。
黑色的世界,在燃烧。
它感觉不到痛苦,却能体会到自己“身躯”的不断衰弱,与宇宙辐射背景下的环境变化。
可观测宇宙区域在加速收缩。
它正在消亡。
……继续前进。
光辉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模糊的意念驱使着它,像是在追寻着前方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关于身后隐约传来的那份召唤归去之感,反倒是被它抛在了脑后。
宇宙中没有日夜,没有时间对比概念。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又一个由黑色占据着主体的黯淡星域中,它这才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不,更准确的说,是跟着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最初的地球,人类已然被毁灭的起源之星。”
真空之中,有某种讯息无视了近乎真空环境的影响,被直接传达给它。
就在前方的某处,一道模糊的影子悄然浮现出来。又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刻意的“允许”,因而在它的感知下现出了些模样。
血色眼眸中,纯黑的瞳孔仿佛带着某种超临界天体的幽暗感,倒映出眼前的一切。
那是被粉碎至再无半点原貌,质量百不存一的星球。
漫长时光的流逝,令陆地深处的层岩早已裂解开来,大片残存的物质静静漂浮在太空中,透过动辄数千米的冰层望去,是亡灵栩栩如生的姿态,大量的海洋生物在死去的前一刻如标本般被太空的低温永远封存。
这逸散了绝大多数气体的行星遗骸上再没有风的响动,只有熟悉的太空垃圾,融化的金属片带着扭曲的断口从光团面前缓缓浮过,证明着人类曾经在此崛起的痕迹。
更多的故事,已随着化为太空尘埃的母星,乃至于彻底失去踪迹的太阳而被尽数埋葬。
负手而立的灰发男人踏在漂浮的碎岩上,那相对星空而言渺小如微尘的身影,却隐隐透着宛如苍天一般的漠然,正高高在上地俯视这古老的“废墟”。
仿佛遇了惊吓的小狗一般,光芒乖巧地停下了动作。
而它的“眼”,便也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形象,高大的身姿,冷硬的身躯线条,犹如一座在艺术家刀下诞生的传世之作。
但这位……便绝非是区区一座被赋予艺术价值的雕像所能够描述的存在。
“有时候我会思考,若是没有这力量,这宇宙会是什么样子?即便是掌握了时间,人性又能否给予生命另一个选择。”
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回忆什么。冰冷的黑暗里,男人的语气毫无起伏。
虚幻的身影,却似乎是某种比这黑暗更加沉重的东西,就连这荒凉的真空在与之相比下,竟也显了几分温和。
光体轻轻飘荡起来,带着异样的躁动。
“生命自有选择的权力,我当知你来意。这世上亦没有人了,但我仍想确信……你是否明白,什么是‘正确’?”
一个古怪的问题被摆在了它的面前。
光芒中的生命微微震动,一股莫名的冲动陡然出现在它的蒙昧的意识中,仿佛有另一个存在正借它之口作出回应。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正确未必‘正确’。我只能承诺,我会尊重‘爱’。”
“唔……但愿如此。”
灰色长发的男人转过身来,漠然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变化,唯独仿佛有滔天的血红在那双眼中流动。
光团本能地颤抖了起来,就像一只在莫大恐惧下忍不住匍匐的小兽。
刹那间,一股被眼前的存在从里到外,无微不至的洞察一切之感,伴着再不能自主的威胁笼罩了它。
但那份来自“更高处”的视线并未在光体上停留分毫,而是一掠而过,遥遥探向远方的一抹光点。
视若无物。
光芒中的生命甚至能够感觉到,面前的身影,其“目光”从头到尾便只是真正在关注某个遥远的地方,而未曾在意自己的存在。
只是尚来不及细想,光体表面的荧光轻轻一震,它似乎已然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是有什么东西……在这副全无实质的“身躯”之内出现了?
“我已败了,剩余的元神力量全数交予了释天武,这不过是延缓了时间,余下一点即将消亡的意识罢了,所给你的便只有一点雏形。去吧,将大能的元神还给它自己,趁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交手之前离开,你便还无实力去目睹更多。”
眼前的男人显然一丝多余的耐心也欠奉。直到这一刻,淡淡的话语尚未落下,虚幻的影子终于消失无踪,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无论何时,这位便从不是什么喜欢被无谓之事打扰的人。
“有劳了。”
光中传来了最后一句清晰的回应。
现在,这死寂的世界里,也只剩下它自己了。
慢慢的,光团突然停下抖动,发出了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呜呜声。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被称为“大能”的个体如梦初醒,颇为疑惑的抖了抖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只陷入经典自我怀疑的小肥猫。
直到在周围四处飘荡了几圈,却什么也没能发现后,循着某种冥冥中的指引,它才迷糊地起身沿着来时方向飞了出去。
——那片近乎无休止地汲取着光与热的“光海”之深处,有最后的守关者,正在呼唤“生命”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