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云溪一个人在二楼傅闻远的房间待了很久,楼下传来哐当一声关门声,才把他从遐思中拽回来。
他从床上蹿起来就往外跑,在二楼的栏杆处看见阿姨拉着一个人进来,高高瘦瘦,身上穿着件黑色的特警服,满身是雪,头发被吹成了鸟窝——不是傅闻远。
“回家还鬼鬼祟祟!你是警察还是小偷?都多长时间没见你人影了?回回打电话都说忙,忙得不可开交!却大半夜□□回自己家!”
阿姨听起来.很气愤,边絮絮叨叨数落个不停,两个人边往里走。
到了客厅,看见站在栏杆后面的云溪,那大男孩儿就抬眼笑着看他,打了声招呼:“你是傅云溪?你好。”
云溪先看看阿姨,又看看他,说:“你好。”
阿姨走过来用力推了他的头一把,“别嬉皮笑脸的,带坏我们溪溪。”
她仰头招呼云溪:“牛奶好了,溪溪下来喝。”
云溪乖乖地点头,然后下了楼梯。
阿姨进厨房去了,那个男孩儿很自来熟地往沙发上一坐,还招手叫云溪:“别站着,过来坐。”
他看上去刚二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特警服,脸看着却很嫩,有些与警服不相匹配的软顺和漂亮。稍微有点长的刘海稍住些眼睛,再一笑,就看着格外惹人亲近。
云溪好像能感觉到他身上与阿姨那股很相近的温和的气质,心里就不怎么害怕,过去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他看云溪,云溪就也看他。
“我叫江越臣,你阿姨的二儿子,老来宝。”江越臣笑着,全然没有被阿姨拎着耳朵一通骂的丧气,脸上还满是神气,“不过你……你叔叔平白压了我和大哥一头,你得叫我小叔。”
云溪点点头,却没开口叫人。
江越臣眼里的笑意更多,歪着头打量云溪,说:“嘿,还挺内向。大哥怎么说你话挺多?”
云溪的心揪了一下,跳动快的不正常。
没说两句,阿姨就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两杯牛奶,一杯递到云溪手里,另外一杯啪的一声放在桌上,说:“喝。”
江越臣笑着探身端起来两口喝了,才眯着眼长舒了口气。
车到一半就没法开了,他徒步走了半截盘山路,整个人都要被冻僵掉。
云溪一口口喝的慢,阿姨温柔地看看他,就又去跟江越臣算账。
“你讲讲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弄成这个样子?见没见你大哥?”
下了这么大的雪,她出门去看树上的鸟窝还在不在,就见隔壁江越臣一个不稳从矮墙上翻了下去。
雪层太厚,那么大个人掉进去,连声儿都没出来。
刚才被她揪着耳朵往屋里拖的时候,又看见他衣领里也钻进去一堆雪,握牛奶杯的手同样冻得又红又肿。
阿姨嘴上埋怨他,却早就心疼的不得了了。
江越臣放下杯子,拿手拨拉了两把头发,语气满不在意,“手机丢了,钱包和钥匙忘了带出来,半路上才想起来。大哥……听说下午在富县,晚上应该回不来,得明后天。”
他被冻的脸整个发白,坐了这么一会儿,头上和身上的雪才化了。雪水浸湿了衣服渗进皮肤上,又在皮质沙发上留下了一滩湿痕。
他俩说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溪上楼去拿了个暖宝宝下来,递给了江越臣。
暖宝宝是个粉色的小猪,江越臣拿在手里翻了个来回,弯着眼睛冲云溪笑:“小猪佩奇?”
云溪摇头,说:“是佩奇的弟弟,乔治。”
江越臣哈哈笑了两声,把暖宝宝往肚子里塞,说:“谢谢啦,小家伙。”
云溪往阿姨跟前退,小声说:“我不是小家伙。”
阿姨就摸摸他的头,跟着说:“不是,咱们云溪过年就十八了,还要再长两年呢,是不是?”
云溪温顺地看看阿姨,说:“阿姨,我上去睡觉了。”
“去吧。”她说完又去呵斥江越臣:“你也上楼去,赶快把衣服换下来,什么样子!老天爷呀,这明天要感冒的呀,快去快去……”
云溪走在前面,听见后头阿姨的话还没说完,江越臣就超过他上了三楼,站在楼梯转角回身冲他说:“我房间在楼上第二间,没事可以上来找我玩儿。”
云溪看了看他,说:“暖宝宝要还给我的。”
江越臣愣了一下,紧接着笑起来,连连点头说:“还你还你。”
云溪又问:“富县……远吗?”
江越臣说:“平时不远,就在城南边儿,走高速四十分钟就到。但今天估计悬点儿,他们中午出发,晚上能到就谢天谢地了。”
云溪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那边危险吗?”
江越臣说:“不危险,别担心,多少人跟着他一个呢。”
他身上凉的不行,跟云溪说了两句,就再忍不住,几个大跨步上了三楼。
云溪揣着心事洗好澡睡下之后,阿姨来放烘干的衣服。
整理好衣柜,阿姨又按惯例帮他掖了掖被角,拿粗糙的掌心摸摸云溪的额头:“快睡,明天也不上课,可以多睡会儿。”
她关掉了云溪的闹钟,却没急着走,站在床前,又对云溪说:“刚才回来的,是我的二儿子,叫江越臣。只比你大五岁,马上二十三了,你叫三叔、小叔,都行。他没个正经,但是当警察呢,不会欺负人,又住三楼,不在你跟前,溪溪不要怕。”
云溪的下巴戳进被子里,说:“阿姨,我没怕,您也早点睡吧。”
阿姨走了,云溪想起刚才江越臣说起的“大哥”,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他嘴里压了他一头的傅闻远。
云溪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嘴巴,很羞窘地想……我话真的太多了吗?
重新供上的暖来势很足,他精神本来就不是很好,胡思乱想没多一会儿,就在夜灯微弱的粉色光线里睡沉了。
第二天早饭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云溪下楼的时候,阿姨正要去叫他。
云溪又要去厨房跟阿姨一起端东西,阿姨说:“不用,溪溪去院子里叫你小叔进来吃饭。”
云溪答应了一声,出了门。
江越臣没在他们的院子里,而是在隔壁,拿把很大的刷子在清车上的积雪。外面冷的吓人,他身上只穿一件白毛衣,嘴里往外呵的全是白气,却出了一额头的汗。
云溪叫他一声:“小叔,阿姨叫吃早饭。”
江越臣闻言就把刷子往车前盖上一丢,翻过矮墙跳进了这边的院子,搭着云溪的肩往里走。
云溪想躲,没躲开,相当于被江越臣押进了餐厅。
阿姨已经摆好了碗,江越臣喝了口粥,说:“妈,您怎么也不管管我那俩车啊。”
“那是你的车啊?”阿姨说:“放那儿几个月没人动,谁知道是你的?”
江越臣吧唧了下嘴,唉了一声,见云溪看着他,对云溪道:“我妈平时对你也这么狠得下心?真惨。”
云溪说:“小叔,我的暖宝宝。”
江越臣挑眉,又嗨了一声,闷头吃饭,边说:“待会儿就给你!”
吃完饭,云溪又提醒了江越臣一遍要暖宝宝,江越臣看他妈不在跟前,就存心想逗云溪,“给了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吗?”
云溪说:“我借给你暂时用用……”
江越臣说:“一个暖宝宝还借?不直接就送了?”
“还给我吧。”
江越臣说:“不还你怎么办?”
云溪踟蹰一会儿,低着头,发旋上翘着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小声说:“我告诉先生。”
江越臣反应了一下这个“先生”是谁,脸上带着笑往云溪跟前迈了一步,低头跟云溪挨得很近,故意吓唬他:“不告你阿姨啊?大哥才不管这些小事儿,要是烦了,把咱俩一人抽一顿,你还拿不回你的东西。这事儿啊,你得告我妈才管用。”
云溪不再跟他辩驳,退后一步说了句:“小叔,我去看书了。”
说完云溪就往楼上走,江越臣越看这小孩儿越有意思,看着这么大了,怎么就这么乖呢?
他紧跟着云溪上楼,被云溪堵在书房门口,警惕地看着他:“这是书房。”
江越臣说:“我知道啊,桌上那台电脑不能动,其他都可以,是不是?”
云溪想到这家里还有他的一间卧室,才退开些放他进去,自顾自去书桌旁把书从书包里掏出来。
因为要给云溪放书桌,书房的格局改了一次,连书架的位置都换了。
江越臣之前也就跟着傅闻远拿东西进来过一两次,再加上很久没回来,绕大圈看了一遍,才回到了云溪身边。
云溪埋头看书不理人他也不管,上赶着问:“云溪,平时就在这屋看书?”
云溪嗯了一声。
“大哥在的时候呢?”
云溪说:“也在这里。”
“喔……”江越臣拖长声音,“大哥对你挺好的?”
云溪翻页的手顿了顿,耳朵悄悄红了,细软的声音里带着害羞的情绪:“先生对我很好。”
江越臣哼了一声,忍不住坏心地揉了两把云溪软趴趴的头发,又在云溪反抗前收回了手,任由云溪气呼呼地拿两只圆眼睛瞪他。
这边的房子买了没几年,以前他还念书的时候,偶尔去大院,那会儿傅闻远的书房是出了名的禁地。
傅闻远二十几岁的时候,又硬气又横,恨不得横着走,书房不上锁,但谁都不准进。家里几个阿姨全替他盯着,偶尔傅闻远因为家里几个小的玩的时候推开了房门大发脾气,连老爷子都睁只眼闭只眼。
江越臣这会儿骗了云溪进来待了会儿,见好就收,走前又想摸两把云溪的头发,装模作样地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云溪缩脖子躲开,最后还是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小叔。”
中午云溪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暖宝宝在床头放着。他拿湿纸巾擦了,又把电充上才下楼去。
下楼时,云溪听见客厅有说话的声音,是阿姨跟江越臣。
阿姨在问:“接下来还忙不忙?要是回来住,明天我就去把你那房子打扫出来。要是不住,也别费我的功夫。”
江越臣声音低的有些听不清,但听起来很乖,说:“还说不准,您别忙。我要回来住也看着请人来扫,您好好待着就成。”
“天天不回家什么样子……你大哥呢?”阿姨说:“他不愿意跟我们这些老的说,你们是一辈的,就不知道什么动静?上回说的……李家的女孩儿,有没有个准信儿啊?”
江越臣诶了一声,说:“大哥跟我们说得着吗?我哥见了他都想跑,我?我跟大哥谈心,关心关心他个人情况?您真逗。”
阿姨说:“我这不是着急吗?他过年都三十二了。别说别人家孩子生了一个两个的,他身边连个女孩子的影儿都没有,这叫……”
“妈。”江越臣又笑又无奈地说:“人家三十二干的什么事儿啊,成天忙的要死,您净瞎操心。”
阿姨生气地说:“好,你们都是干大事儿的,我老婆子挡了你们的道了。”
江越臣立刻去哄:“我是那意思吗?我这不是担心您身体吗,家里三个大的要操心,现在还有个小的,您顾的过来吗?”
阿姨被他哄好一些,“溪溪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乖,可不是你们这种给人添堵的。”
“好好好。”江越臣扬起下巴指了指,“这不,您这最乖的来了。午觉睡好了?”
云溪到吧台倒了杯水喝,嗯了一声,说:“睡好了。”
江越臣这会儿巴不得云溪赶紧下来转移他妈的视线,果不其然,他妈立刻走到云溪跟前,先摸摸有没有发烧,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江越臣松了口气。一回来倒是能吃饱穿暖了,但跟审犯人一样,偏他自己还没钥匙,放在他妈那的也要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