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侧间,韩晚坐下后倾着身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玉棠,你与阮亭要在县里待多久呀?”
甄玉棠回道:“阮亭后日就要出发,那边形势急迫,耽误不得。”
韩晚又问了一句,“那你呢,可要跟着阮亭一道去?”
甄玉棠犹豫了一下,“他是去办正事,那边形势又危急,应当不会同意我跟着过去。”
韩晚顺手揪了一粒瓷碟里的葡萄,填进嘴里,“看你的意思,你是想跟着一道去?”
阮亭是她的夫君,两人在一起两辈子了,先不说夫妻之情是否深厚,阮亭是陪在甄玉棠身边时间最长的那个人。
如今阮亭要去到危险之地,两广乱党和倭寇横行,当地的官员又和乱臣贼子暗中勾搭,等于说那里是并不平静又深不见底的一滩水,说不准会遇到什么意外。
甄玉棠自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到危险之地,“我是想要去,不过阮亭不一定同意,今天晚上我和他商量一下。”
“行吧,我打算今晚和你一起睡觉呢,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你和阮亭商量事情了。”韩晚遗憾的道。
甄玉棠两颊露出打趣的笑颜,“你想要和我一起睡觉,李远可同意?”
“嘿嘿。”韩晚眼睛眯起来,“他不同意才怪呢,他事事听我的话。再说了,他要是敢打扰咱们姐妹俩相处,我就让他睡书房。”
甄玉棠轻笑一声,忽然语气认真起来,“你成亲没几天,我就去了京师,我一直挂念着你与李远,好在,晚晚,你应该很幸福。”
韩晚低着头,露出温柔的笑,“当时我那么喜欢严良,巴心巴肺的对他好,害怕他因为家贫被人耻笑,害怕他吃的不好穿的不好,那时候,我以为嫁给严良会很幸福。
后来遇到了李远,他是读书人,可我脑袋空空,背几句诗都要张冠李戴,我在他面前出了很多丑,但他从来没有嘲笑我,他说我很可爱,比那些不懂装懂的人要好。他还说,家里有一个会读书的人就行了,不然两人在一起,就像照镜子一样,无趣的很,我要是想看书了,他陪着我一起。
我不聪明,他却没有看不起我,没有利用我。不知道等他有了功名,会不会变了一个人,至少现在我确实很幸福。”
说出这样一番话,甄玉棠感受到韩晚成长了许多,可能,这就是和一个正确的人在一起带来的收获。
上一世,严良与其他女子勾搭在一起,最终韩晚被严良糊弄了过去。在成亲后,她才识破严良是在利用她。一个活泼可爱、直率爽朗的姑娘,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幸运的是,这一世韩晚有了个好归宿。
想到这儿,甄玉棠眸里的笑意更浓了些,她是真心实意的为韩晚高兴。
“玉棠。”韩晚声音压低了些,“我是有了个好归宿,那你呢?你与阮亭刚成亲的那段时间,你还想着与他和离,现在呢?”
甄玉棠笑了笑,没有一丝言不由衷,“我想,阮亭就是我的好归宿。”
她曾考虑过赵构,考虑过林知落,这两个人是性情温和的郎君,可甄玉棠和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在一起,都不适合。
兜兜转转,她和阮亭缘分未尽。像阮亭这样的郎君,很难不让人动心。
单阮亭在皇上面前为她求了诰命,她就不会再怀疑阮亭对她的情意。
韩晚高兴的双手合十,“太好了太好了,玉棠,你和阮亭一定会顺顺利利、白头偕老的。”
甄玉棠笑吟吟,“你也是。”
韩晚又说起了正事,“玉棠,我和李远打算九月份的时候动身去京师,刚好赶在年前到达。早些去,可以多些经验,还可以向阮亭还有其他有学识的人请教。只是,你们又要去广东府,要不我们明年开了春再过去?”
甄玉棠算了下时间,“你们按照原计划启程即可。阮亭在广州府顶多待上一个月,等剿灭了乱党,他就回京了。你与李远是该早些去京城,苏州府根基比李远深厚的没几个人,继续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是呀,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到时候就要麻烦你和阮亭了。”韩晚越说越高兴,“等去了京师,租一个离你们家近一点的宅子,这样子我们隔三差五就能见面。好久没与你一道逛街了,我可想你呢!”
“你天天来找我也是可以的。”甄玉棠眸子弯了弯,“在京师没几个与我同个地方的夫人,有时候也很无趣。等你去了,再加上苒苒,我们三个好姐妹又能像从前一样待在一起。”
“是呀,好姐妹就要在一起。”哪怕韩晚还没去到京师,可这一会儿,她的心都飘到京师那里了。
“等我回京了,我提前替你留意着宅子。”甄玉棠说着话,冲樱桃示意了一下。
不多时,樱桃抱来几个锦盒,“唐小姐,这是我家夫人在京师给您买的玉镯和一些小玩意儿。”
韩晚迫不及待的打开,眼睛瞪大了些,直接把玉镯带在了手腕上,“好姐妹,够意思!”
韩晚高兴坏了,直接抱住了甄玉棠,靠在她的肩上,“这个镯子不便宜吧?玉棠,你是从哪里来的小仙女啊,能够和你成为好朋友,我可太幸运了。”
甄玉棠轻点了她的眉头一下,“油嘴滑舌。”
韩晚又是嘿嘿一笑,“呀,玉棠,你身上好香啊!你又好看又温柔又大方,如果我是男子,还有李远什么份呀!我一定把你从阮亭手里抢过来,好当我的夫人。”
朱唇勾笑,甄玉棠心里在想,别看阮亭甘愿在她面前当小白脸,然从阮亭手里抢人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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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阮亭正在看关于两广总督仇涛的消息,甄玉棠沐浴之后,走过去,轻轻拽着他的袖角。
烛光跳跃在眉眼间,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阮亭抬眸,温声道:“怎么了?”
“你要去广州府,我想和你一道去。”
“不行,那里危险。”阮亭想也不想的拒绝。
“你先别拒绝,先听我说呀。”甄玉棠挨着他坐下,有条不紊的把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我知道那里危险,所以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呀。要是你出了意外,我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等日后我改嫁了,心里也要想着你。”
阮亭要气笑了,他捏了甄玉棠的脸颊一下,“玉棠姐姐,我还好好的活着呢,你就想着改嫁的事情了?你放心,为夫一定安然无恙的回来,不给你改嫁的机会。”
甄玉棠用他的话来堵他,“那不就得了?你都这样说了,说明我跟着你一道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阮亭一噎,倏然,他正色道:“玉棠,别闹,我不是开玩笑的,那里很危险。之前朝廷派了五千人马过去,最后只剩下几百将士,剩余的人全都折在那里了。官员与乱党勾结,红莲党的势力壮大的十分迅猛,那么多将士都无法活命,我身边没有护卫,若是被仇涛发现了身份,更是无法保护你。”
甄玉棠神色也认真起来,“我也不是在开玩笑,阮亭,我知道那里很危险。你不让我去,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可同样的,你觉得我可以眼睁睁看着你单身匹马的赴险吗?”
阮亭心里一动,他很清楚,甄玉棠是为了他,才主动提出去广州。
甄玉棠继续道:“我不是在无理取闹,也不会痴情的为了郎君而豁出自己的性命。周大将军率领了几千人马,还有锦衣卫的人在,我们的胜算很大,否则,我才不会跟着你一道去添麻烦呢。
你不是买了几个扬州瘦马准备送给仇涛吗?你自己身边都没有妾室的话,太不合常理了,容易露马脚。”
仇涛此人贪财好色,阮亭自然不能不近女色,否则,仇涛不会信任他。妾室这个问题,阮亭也想到了。
他本想着到时候找借口掩饰一下,不过,他倒是一副慵懒的口吻,“找一个女子做戏就好,用不着你亲身涉险。”
做戏若是不真实,仇涛怎会相信?真实也就意味着,阮亭要和其他的女子有亲密的接触。
“你想得美!万一你和那个女子假戏真做了,我怎么办呀?””甄玉棠环着他的脖子晃了晃,“阮婷婷,你的俸禄,可是养不起其他女子的。我打算好了,我假扮你的妾室呀,这样子你行事也可以少许顾虑。”
看,甄玉棠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她也是固执的性子,阮亭要说服她改变主意,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听不到阮亭的回答,甄玉棠不由得泄气,朱唇微微鼓了下,“阮婷婷,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是为了谁才坚持要去的?若是换一个男子,我在泰和县平平安安的待着,和家人待在一起,岂不是悠哉得很?”
她嘟囔着,“算了,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你自个儿去吧。”
女郎杏眼桃腮,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哪怕是生气,也显得娇憨,说出来的话,像是勾在人心尖儿上,没有一点杀伤力。
阮亭唇角扬了杨,把甄玉棠揽到怀里,“别气,是我不好。”
“我确实不欲让你以身涉险,只是,你说的也有道理,若是你跟着去,是更方便些。”
他要投其所好,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仇涛,一个纨绔富家公子,身边跟着一个极受宠爱又国色天香的妾室,可以降低仇涛的戒心,这样一来,不管他做出什么举动,都有了说服力。
甄玉棠可以帮到他,阮亭飞快思忖着该带些什么人手来保护甄玉棠。
他又道:“后日出发,那我们一道去。”
“这还差不多。”甄玉棠眸子又弯了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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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前一天,阮亭与甄玉棠又去了林家一趟。
“哎呦,快进来快进来。”甄玉棠的大舅母高氏满脸喜色,“可算回来了,老夫人这几日一直念叨着玉棠和阿芙,待会儿见到了你们,肯定高兴坏了。”
甄玉棠还没进到厅堂,林老夫人拄着鸠杖就出来了。
甄玉棠赶忙迎上去,搀扶着她,“外祖母,玉棠回来了。”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林老夫人颤抖着身子,眼眶湿润起来,人一旦上了年纪,便格外想念小辈们。
等众人坐下,樱桃和平时把给林家人准备的东西抱了过来。
甄玉棠解释道:“外祖母,阮亭找了一件上好的虎皮子,带了回来,冬日盖在身上,暖融融的,正适合您。”
林老夫人高兴的摸了下虎皮毯子,“你们有心了,平日节礼和年礼不断,回来了,还要准备东西。你们在京城也不容易,照顾好自己就行,不必总是惦记我这个老人家。”
阮亭温和的出了声,“您是玉棠的外祖母,就是我的外祖母,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自该时时惦记着您。”
一旁的高氏和林知落暗暗点头,大多夫妻可以共患难,却不可以共富贵。
阮亭蟾宫折桂,前途无量,入了官场,却没有忘恩负义,不仅与甄玉棠的关系越发亲密,对林家人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实属难得。
在林家待到半下午,听说阮亭与甄玉棠明个就要出发的消息后,林老夫人又红了眼眶,万般不舍,殷殷叮嘱。
甄玉棠心里也不是滋味,无奈有要事缠身,否则她定然要多陪陪林老夫人。
送着他们俩出府时,林知落安慰道:“表妹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祖母的,你与阮亭安心去办事情。”
林知落恰如江南的春风,缓缓拂过,说出来的话,很容易令人心安。
甄玉棠点了点头,“这次没能在家里多待几日,等回程的时候,我和阮亭再回来探望外祖母。”
表兄妹俩多日不见,有许多话要聊,甄玉棠和林知落并排走着,说着闲话。
阮亭勾了勾唇,插了一嘴,“林表哥年纪也不小了,不想着成家立业吗?”
林知落温煦一笑,“表妹夫,我不就是与表妹议过亲事吗?每次一见面,你就要催着我成亲。”
甄玉棠哈哈笑起来,“就是。”
阮亭继续说笑着,“我这是在关心表哥,表哥一日未成亲,我便放心不下。”
林知落看他一眼,“等你给我生一个小外甥,我再成亲。”
这一杆子挥得够远,阮亭道:“为了表哥,看来我与玉棠要早些要孩子了。”
想当年他还吃过林知落的醋,可不是吃一点点的醋,一颗心都浸泡在陈年老醋里了。好在,甄玉棠喜欢的人是他。
林知落挥了下袖子,边走边道:“此行可要带上阿芙?”
甄玉棠:“阿芙留在县里,表哥可以把她接到林家,让她陪一陪外祖母,外祖母心里会好受些。”
林知落点头,“阿芙这孩子有从医的天赋,趁着这一段时间,倒是可以让她跟着我一道学医。”
*
泰和县赌场,两个凶神恶煞的人,抬着一个穿着破烂袍子的男子扔了出来,“有了钱,再来赌。”
整个人砸在地上,赵鹏被人扔出了赌场,他勉强站起身子,一瘸一拐,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呸”了一声,“阮娴和那个老货去哪儿了,要不然老子也不会手里没银子。”
没走几步,他直接看到前方着一身锦袍的郎君。
赵鹏身子一僵,随即又颤抖起来,“阮…阮大人。”
阮亭踱步过来,神色淡漠,“王娘子与阮娴呢?”
“小人…小人不知,前几日她们俩就不见了,小人翻了她们俩的东西,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小人也好久没见她们了,估摸着是去外地走亲了吧?”
走亲?阮亭半垂着眸子,王娘子是泰和县本地人,并无外地的亲戚,突然之间消失,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如此,阮亭还是质问道:“不是你做了手脚?”
赵鹏身子哆嗦的更厉害,“小人不敢,小人绝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阮亭不再多说,抬了下手,身后的两个小厮上前摁着赵鹏,把他拖到一旁的巷子里,就是一顿打。
赵鹏震惊的盯着阮亭,忘记了挣扎,“大人饶命,小人没有得罪大人,大人为何要这样做?”
“我与王娘子和阮娴断了关系不假,你们如何,我并不在意。”阮亭神色冷厉,“可你对她们俩又打又骂,可曾把本官放在眼里?”
给赵鹏一个教训,他不是还顾念着亲情,也不是为了维护那对母女,而是为了他自己。
赵鹏欺辱王娘子与阮娴,若他不插手,反倒是损了他的声誉。
至于王娘子和阮娴,两人不在泰和县,又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想来是如同前世那样,去了京师。
阮亭出了声,“你去给京师写封信,让张管家这几日留意着温如蕴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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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时间内,处理好一切事宜,阮亭与甄玉棠重新坐上船。
越往南,气候愈发炎热,风吹在脸上,仿佛掺了一把火似的。
从泰和县出发,海岸线曲折绵长,入目一片墨绿,每到一处停靠时,码头一处比一处宽阔。可惜,如今的码头,只有几条小船,不复往昔的繁华。
倭寇时常入侵大晋,皇上下了海禁的命令,无数船只来来往往的码头,一夕间落寞下来。
在码头停靠时,甄玉棠下了船,随意走一走,边上一些妇人挎着竹篮,里面装的是果子和鲜花。
阮亭过去,挑了一支,递到她手里。
甄玉棠闻了一下,“很香。”
顿了顿,她道:“阮亭,还有多久才能到广州呀?”
阮亭玩味的挑了挑眉,手里的折扇,一路向上,抬起甄玉棠的下巴,“不记得了,该唤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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