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亭的指腹带着一些薄茧,痒痒的,就像羽毛划过一般。
甄玉棠狐疑的盯着她,若是她脸上有脏东西的话,阮亭应该刚才就发现了,不会到现在才告诉她,也就是说,阮亭是骗她的。
“你是故意的吧?”
虽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很是确定。
阮亭轻笑了一下,利落的承认,“是。”
他情不自禁,想要逗她。
不管甄玉棠是瞪他一眼,还是生气了,也只有这个时候,阮亭才能感受到在他面前最真实最不设防的甄玉棠。
“好啊,你竟然敢骗我。”甄玉棠细眉微扬,阮亭这是故意占她便宜的吧!
她如含春水般的眸子灵动莹澈,很快有了主意,“你脸上也有东西。”
阮亭好像相信了,他很是配合,弯着身子,“那你帮我弄掉。”
甄玉棠好看的下巴微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才不帮你弄掉,你自己弄吧,你脸上有好大好大一块儿碎屑。”
阮亭静静的看着她,唇角噙着浅笑,“你要是不帮我弄掉,我就要顶着这些脏东西回去,若是被那些下人看到了,他们笑话我怎么办?”
甄玉棠语气娇娇的,故意道“笑话就笑话了,又不是笑话我。”
阮亭也不戳穿她,继续配合着,“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他们笑话我,就是在笑话你。你忍心让我顶着脏东西回去吗?”
甄玉棠鼓了下腮帮子,阮亭是读书人,能言善辩,竟然一副还委屈巴巴的模样。
她当然忍心了。
“没有脏东西,是我骗你的。”甄玉棠不再继续开玩笑,“你刚才也骗了我,有来有往,方是待客之道。”
阮亭的声音很好听,如脆玉落地,温声道“我可不是客,我是你夫君。”
许是今个的天色太过蔚蓝,又许是今个的阳光很是和煦,甄玉棠有了逗趣的心思,她拖着调子,“知道啦。”
前世,她二十六岁那年离开人世,哪怕后来以魂魄的形式残留人世十几年,其实她的心态还停留在二十六岁。
重生回来,如今她才十六岁,这具身子太过年轻,整日与她接触的好友,也多是与她年纪差不多。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潜移默化,渐渐的,甄玉棠也会做些幼稚的事情,开些幼稚的玩笑。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一世,她本来就只有十六岁,若是像个三四十岁的妇人那般老气横秋,才有问题呢。
再说了,她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情,哪怕年纪日益增长,她还是喜欢打扮自己,还是要保持着身材,还是喜欢看话本子。
阮亭不爱吃甜食,可是这一会儿,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甜。有甄玉棠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些寻常的话语,亦让他觉得轻松。
方才那些淡淡的怅惘,转瞬即逝,王娘子与阮娴待他如何,他不再有任何期盼。
如今他成亲了,他有自己的家,日后还会有儿有女,他会和甄玉棠慢慢的走下去。
*
王娘子觉得指望不上阮亭,心里窝着火,找了不少媒婆,最后挑中了泰和县的一位高秀才。
那个高秀才年岁和阮亭差不多大,家境不上不下,胜在为人踏实。
阮娴和那个高秀才的庚贴已经交换了,不知怎么回事儿,一日,阮娴突然闹着要退亲。
“娘,大哥成亲的时候,明面上给甄家的聘银都有五百两银子,还有几十抬聘礼。那高家送来的聘银只有三百两,还是勉强才凑齐这些银子,等我嫁了过去,就要过苦日子了,女儿不要嫁到高家去。”
王娘子安抚着她,“已经定亲了,哪有退亲的道理,聘礼是少了些,娘与高夫人谈一谈,让她们再多加些聘银。”
阮娴死活不同意,“再加些聘银又如何,高家的宅子,比咱们家的新宅子差远了。若是高林能够成为举人,我是能跟着他享福,可他看着呆头呆脑的,死气沉沉,哪里能通过秋闱?岂不是女儿要跟着他吃一辈子的苦?高家人一股穷酸样,这辈子也别想着出人头地。娘,我是您唯一的女儿,您要多替我着想!总不能把我嫁到火坑里去吧。”
高家的条件,王娘子确实看不上,当时答应与高家定亲,是看中高林这个人品性淳朴踏实。最重要的是,阮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泰和县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知晓王娘子与阮娴是什么样的性情,并不愿意娶阮娴进门。
无奈之下,王娘子才与高家定亲。
王娘子“退亲还是不退亲,此事另外再说,你先在家里等着,我去和高家夫人谈一谈。你放心,娘肯定是疼你的,不会让你吃苦的。”
王娘子去到高家,一上来就要高家人多加些聘银。
听闻来意,高夫人脸色不大好看,高家手里自然还有些银子,可是要留着给高林赶考用,才不会全部拿出来当成聘银。
高氏不是好欺负的性子,“王娘子,三百两聘银,在咱们整个县城里,虽不是拔尖儿的,却也不算少。你出去打听打听,整个县城里,能拿出这么多聘银的可不多。”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咬咬牙,再添一百两银子。您若是同意,这门亲事就赶快定下,你若是不同意,那就退亲吧。”
王娘子眉头拧了拧,非常不满意高氏的态度,“四百两聘银不行,我女儿可是解元的亲妹妹,我儿子前途无量,你们日后也能跟着沾光,能娶到娴儿,你们高家就偷着乐吧,最起码也要五百两银子。”
高氏突然站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提高声音,“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呢?五百两够盘下好几个铺子了,你以为你家闺女是个金饽饽呀!”
阮亭成为解元,水涨船高,平日里那些人见到王娘子,多是恭维,把王娘子夸上了天,她心气儿越来越高。
今个被高夫人指着鼻子骂,王娘子板着脸,“我儿子娶甄家小姐的时候,可是出的五百两聘银!我女儿是举人老爷的妹妹,你家怎么就不能出这些银子?一股穷酸气,怪不得没什么前途。”
高夫人性格很是泼辣,她怒气腾腾的叉着腰,眉头一横,中气十足,“甄家大小姐长得好看,甄家又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人家的陪嫁可有上万两银子呢,这一点儿你怎么不说出来?我们家穷酸,你也不让阮娴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癞□□以为自己多金贵啊!”
“要让我们出五百两聘银也可以,那你家阮娴的嫁妆,也要像甄大小姐一样丰厚,不然免谈。”
王娘子也跟着叉腰站起来,“你想得美,娴儿再怎么样,也是举人老爷的亲妹妹,我看是你们眼红我们阮家的银子。”
“我呸。”反正撕破了脸皮,高氏啐了一口,“若不是你平白有了个阮亭这样的好儿子,你得意什么!你们阮家,我们实在是高攀不起,我们要退亲,把我们送去的聘礼退回来。”
一说起退亲,王娘子心里慌了几分,“你这是在威胁我?你们高家已经和娴儿定了亲,别想着轻易退亲,否则,我女儿被损害的声誉,就用那些聘礼做补偿。”
王娘子离开后,高夫人等了两日,不见阮娴登门赔罪。
临门一脚,王娘子嫌弃聘银太少,还出言辱骂高家穷酸。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阮娴怎么可能不知情?却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看来和王娘子是一路货色。
询问了高林的意见,高家人铁了心的要退亲。
这日,高夫人去到阮家,她并没有与王娘子见面,而是找到了甄玉棠。
去到卧棠院,高夫人四处打量一下,院子的景致甚是清雅,红墙黛瓦,地面铺着满满的青石地砖,整齐干净,即便下雨或是下雪,也不会脚上沾染污泥。
天井透下来的光线明亮,墙角的矮缸里,有几尾成年男子巴掌大的鲤鱼,悠闲的游来游去,里面还有几片枯黄的荷叶。
寒冬腊月的,别的地方叶子都凋零了,卧棠院里还摆着几盆花,难得一见,艳丽夺目,赶走了寒冬的萧瑟和黯淡。
阮亭是男子,岂会在意这些外物?定是特意为了自家夫人准备的。
正屋的轩窗外,种着几株芭蕉,若是盛夏时节,绿意映照在轩窗上,定是格外的沁凉。
高夫人收回视线,看着脚下的路,却不断咂舌。
这么个院子,再加上院子里的景致,下来可是一大笔银子。
阮亭虽是解元,但无官职在身,手里的银钱想来多不到哪里去。竟然愿意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装饰卧棠院,可见对甄玉棠有多疼宠。
难怪王娘子会嫌弃高家给的聘银太少,与甄玉棠的亲事一对比,确实王娘子心里会产生几分不平衡。
但高夫人是铁了心的要退亲,若阮娴是个温婉懂事的姑娘,她不介意再加一百两银子,娶个懂事的儿媳妇,那可是千金都买不来的。
然而,阮娴心高气傲,和王娘子一样嫌弃高家穷酸,前几次相看的时候,阮娴也总是板着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都快用鼻孔来看人了。定亲了,聘礼都送去了,还撺掇着王娘子嫌弃聘银太少。
高家是娶儿媳妇进门的,不是要娶一个祖宗进门的。
樱桃掀开珠帘进来,“小姐,高夫人想要见您。”
甄玉棠从贵妃塌上直起身子,放下话本子,“哪位高夫人?”
樱桃道“是前不久与阮娴定亲的高家。”
闲着无事,高家夫人来找她干吗?
甄玉棠心里有几分疑惑,面上却不显,“请她进来。”
见到甄玉棠,高夫人眼前一亮,恭敬的道“阮夫人,贸然上门,多有打扰。”
甄玉棠微微一笑,招呼着“高夫人请坐,樱桃,给高夫人上茶。”
高夫人感叹道“阮夫人嫁到阮家那日,我见过您一面,今个一见,您又漂亮了许多。”
甄玉棠柔声道“多谢夫人夸赞,我瞧着您气色也挺不错。”
寒暄了几句,甄玉棠提起正事,“不知高夫人上门有何要事?”
高夫人脸上的神情认真许多,“不瞒阮夫人,能与阮家结亲,是我们高家高攀了,我和林儿这孩子是真心实意想要和阮家结亲的。然而许是缘分不够,王娘子嫌弃我们送去的聘银太少,还指着我的鼻子骂了我一顿。我活了几十年,也没遇到过这种看不起人的事情。我今个来,是要与阮娴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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