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三脸色不太好,碍于甄家在泰和县的地位,他不敢得罪甄玉棠,但是被甄玉棠一个小姑娘出言阻拦,他颇是没有面子。
按理说,甄玉棠只是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身上没有什么气势,他不应当害怕。可甄玉棠不轻不重的那句话里,暗含着摄人的威仪。
他讪讪的嚷嚷着,“我是唐苒的爹,要让她做什么,她都得听我的话,你们管不着。”
唐苒双拳握紧,克制着心头的害怕,“爹,我要参加院试,我不要跟你回家。”
甄玉棠和谢夫子拦在她面前,为她出头,她也不能软弱的躲在甄玉棠的身后。
唐老三脸色越来越黑,他二话不说,上来拽着唐苒往外走,“是不是欠打了?敢不听老子的话。”
见状,韩晚以及其他几个学子赶紧过去拦着唐老三,一些学子拽着他胳膊,另一些学子使劲踩他的脚,合力将唐苒从唐老三手里解救出来。
唐老三踉跄后退几步,脚背上的阵阵疼痛传来,他痛吸了一口气,发怒的声音似是能将屋檐上的瓦片震落下来,“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哪有你们插手的资格?我今个就算是将她打死了,也轮不到你们说话。”
“甄家学堂不是官府,我唐老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谢夫子你也不是唐苒的老子,用不着你瞎操心。”
谢夫子是读书人,说不出这样不讲理的话,他气的直摔袖子,“你,你好不讲理。”
阮亭正在学舍里习策论,听到这几句粗鄙之语,眉头微蹙,他在侯府长大,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似唐老三这样的市井小民,当真是蛮横无理。
他将狼毫搭在笔架上,起身出了学舍,甄玉棠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甄玉棠冷笑一声,不疾不徐的开口,“不错,我甄家学堂确实不是官府,但我伯父和张县令交情尚可。樱桃,你这就找几个小厮过来,唐老三故意在学堂里闹事,让小厮将他绑起来送到县衙去。”
听到这话,阮亭不由得哂笑,甄玉棠还真是出人意料,一般人不会直白的显露自家和张县令的关系,可她不走寻常路,直言甄远山和张县令交情不错。
这话一出,不需再多费口舌,唐老三势必不敢继续闹腾。
看着几个朝他走来的小厮,唐老三身子一抖,他当然不敢将事情闹大,要是到了县衙,势必要吃苦头的。
他赶紧摆手,“别,别。这都是些小事,唐苒想要读书,那就随她的意,甄小姐可千万别让小厮将我送到县衙那里。”
甄玉棠冷冷看他一眼,“唐苒这次去苏州府参加院试的一切费用,由我给她出银子。”
唐老三一喜,脸上堆出笑,甄玉棠要给他女儿掏银子,他当然乐意,这样一来他可省下了不少银子呢。
他生怕甄玉棠反悔,赶紧道:“多谢甄小姐,那就这么说定了。”
“别急,我还没说完。”甄玉棠轻轻扫他一眼,唐老三脾性暴躁,一有不顺心就在唐苒身上发泄火气,时不时对唐苒又打又骂。
甄玉棠担心唐苒回家后,唐老三会对她动手,“既然是我给唐苒掏的银子,她去参加院试一事就与你无关,从今个起,你不能不让她读书。她回到家,你也不可打她骂她,若是让我知道你动了她一根手指头,我甄家这么多小厮,可不是吃素的。”
唐老三脸上的笑容凝固,他看了看甄玉棠身边几个皮粗肉厚的护卫,有些发怵,忙不迭答应,“好,好,她是我女儿,我舍不得打她呢。”
甄玉棠懒得再看见唐老三这个人,拉着唐苒回到了学舍。
阮亭就在学舍门口,他侧了侧身子,让甄玉棠进去屋子。
一直以来,甄玉棠给他的印象是一个骄纵的大小姐,甄家家境富裕,而唐苒身上的衣衫总是带着补丁,依照甄玉棠的性情,她不会和唐苒这样家境贫寒的人玩在一起。
可今日甄玉棠为唐苒出头,并没有因为唐老三的无理而疏远唐苒,还贴心的考虑到了许多事情,令阮亭意外。
回到学舍,唐苒提到嗓子口的心终是落下来,心头的恐惧也渐渐散去。
她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哭起来,“玉棠,谢谢你为我出头,谢谢你帮我。”
甄玉棠轻轻一笑,用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珠,“我爹娘离世之后,你对我说,你娘就是我娘,我们是好姐妹,你遇到了事情,我当然应该站在你面前。”
哽咽声渐渐降低,唐苒心里一暖,感激的看着甄玉棠,“刚刚我爹说了很多冒犯你与谢夫子的话,玉棠,我不求你不和我爹计较,他就是那样的人。”
甄玉棠笑了笑,“我知道,苒苒,他是他,你是你,你和他不一样。”
她从小被宠到大,可唐苒不是这样的,摊上唐老三这样的父亲,甄玉棠也为唐苒觉得难过。
唐苒恢复情绪后,又去向谢夫子赔了罪,韩晚以及其他学子也凑到她身边安慰了她几句。
等到午时,甄玉棠仍不放心,特意让甄府的一位小厮陪着唐苒回家,有小厮在,唐老三不敢再撒野。
唐老三好没面子的回到了家,憋了一股怒火,他坐在门口,手边放着一根粗棍子,等着唐苒进屋门的那一刻,用棍子好生修理她一顿。
他看到唐苒进门,拿起棍子准备往唐苒身上招呼。待看到唐苒身后的小厮时,他脸色一变。
那小厮瞪看着他,“唐老三,莫非我家小姐吩咐的话你已经忘记了?从今儿个起,你若是敢动唐姑娘一根手指头,我家小姐让我直接将你绑起来,送到县衙里去。”
唐老三赔笑着,“没忘,没忘,我拿着棍子是去灶房里烧火呢。”
一直到晚上,那小厮才离开甄家,唐老三松了一口气,进去唐苒的屋子,瓮声瓮气的道:“甄家人有钱,既然甄家小姐愿意出银子让你参加院试,你可得多几个心眼,到时候实际用了多少银子,甄家小姐又不知道。你多说一些,让她多给你点银子。”
唐苒皱起眉,难以置信的盯着唐老三,“爹,玉棠拿我当朋友,她愿意帮我,我岂能做这种无耻的事情?”
唐老三不以为然,“泰和县大半的商铺都是甄家的,甄家小姐头上的一根钗子都要大几十两银子,她不差那么点儿钱,但咱们家需要啊!你从她手里多拿点银子,她又不会知道。”
唐苒深吸一口气,“爹,你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唐老三嘴唇动了动,刚想训斥她几句,可是想起甄玉棠,他熄了火,嘟囔着低骂了一句,出去屋子。
阮家,晚上用膳时,阮娴眼珠子转了转,“大哥,这次院试需要不少银子吧?”
阮亭看她一眼,没出声。
阮娴也不在意,继续道:“大哥,我和娘整日做绣品,也挣不了几个铜板。你连去苏州府参加院试的银子都拿得出,娘好久没添过新衣服了,不如你拿些银钱出来,让娘买几匹布回来做些衣裳穿!”
阮亭眼眸半垂,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他取下腰间的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倒在桌子上,“我并无多少银子,去苏州府花销颇大,只有这么些。”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回到了自己屋子。
阮娴迫不及待的将碎银拨到自己面前,一看,不满的嘟着嘴,“还不到五两银子,大哥也太小气了。”
“五两银子不少了,咱们娘俩辛苦一年也才挣这么多银子。”王娘子插了一嘴。
阮娴眼角吊起来,带着几分刻薄,“娘,这怎么一样?陆侯爷肯定给了大哥不少银钱,他却不和咱们亲近,也不愿将这些银子给您。您是大哥的亲生娘亲,他手里的银子应该由您保管的。”
“大哥还要考科举,科举可是烧银子的事情。若是最后没有考上功名,这些银子不就浪费了?要我说考什么功名啊,这都是没影的事儿,还不如用他手里的银子盘个铺子。娘你劝劝大哥,让他把银子拿出来。”
王娘子叹口气,“他又不听我的劝,我有什么法子?若是遇儿在,不用我开口,他就会将手里的银钱交给我,为什么遇儿不是我的亲儿子?”
阮家地方不大,又不隔音,王娘子和阮娴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到阮亭耳中。
他立在窗牖前,凝望着窗外翠绿的枝叶,神色淡漠。
尽管他已经清楚王娘子和阮娴的为人,可听到这样的话,他也会觉得有些失落。
身世突变,他不再是侯府公子,阮亭经历了人情冷暖,他的心肠渐渐冷硬下来。
在没有回到阮家时,他也曾幻想过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待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他是王娘子的亲儿子,他会孝顺王娘子。
可回到阮家后,他不再有任何期待。他的亲生娘亲和妹妹,心里只有陆遇。
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没来由的,阮亭突然想起甄玉棠。
若是此刻甄玉棠在,她会像为唐苒出头那样,站在他这一边吗?
唐苒很幸运,有甄玉棠站在她面前。
可阮亭不那么幸运,不管是王娘子,还是甄玉棠,她们的心里装的是其他人,没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