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洛家大兄深夜亲自来访,这是迟长青没想到的,他本以为以洛淮之的性格,应该会明日再派人联系,如今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好在洛婵闻声而来,见了来人是自己大兄,顿时红了眼眶,洛淮之那满面客套疏离的表情也如冰雪一般瞬间消融,眼神变得温和亲切,他唤洛婵的小名:“阿婵,你受苦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洛婵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了,她摇摇头,拉过洛淮之的手写道:阿婵不苦,是大兄受苦了。
看着她细白的手指写写画画,洛淮之的眼神倏然一沉,面上却毫无异色,语气堪称温柔地道:“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有事了。”
他说着,拿出一块玉色的丝帕,亲自替妹妹拭去泪珠,动作轻柔仔细,又问道:“大兄二兄不在的时候,过得还好么?”
洛婵点点头,又连忙为迟长青说话:大将军对我很好。
“那就好,”洛淮之的语气仍旧很是温和,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摸了摸洛婵的发顶,转向迟长青笑道:“这阵子舍妹麻烦迟将军了。”
迟长青有些摸不准他的意图,但心里不知怎么就咯噔一下,警觉起来,微笑道:“大哥言重了,这本当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与他预想的不一样,洛淮之并不像洛泽之那样大的反应,他甚至是十分亲切和煦的,但越是如此,迟长青越不敢放松,毕竟洛府的大公子,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绝不会是善与之辈。
这样想着,迟长青一边将洛家兄弟二人让进了禅房,一边下意识牵住自家小哑巴的手,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夺走一般。
禅房里是备了茶的,不过眼下已经凉了,好在洛淮之并不介意,他饮了一口茶,才开始详细询问他们这一路的经历,迟长青便将大致经过娓娓道来,待听完之后,洛淮之才轻叹一声,道:“确实辛苦。”
洛泽之开口问道:“哥,京城眼下怎么样了?我听说高盛那老贼前阵儿死了?”
洛淮之放下杯盏,才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他伙同朋党,意图谋反,事情败露,便被投入天牢了,五月底斩首。”
洛泽之啧了一下,忿然道:“便宜他了。”
洛淮之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看向迟长青,问道:“你此行回京师,不知有何打算?”
迟长青想了想,道:“实话不瞒大哥说,我这次会回来,一是婵儿思念家里,二是想请不悟大师替她医治哑疾。”
洛淮之这才道:“我听谨思说过阿婵的哑疾,只是不清楚究竟是何原因?能否详细与我说一说?”
迟长青遂将当初那大夫的话如实道来,末了又道:“大夫说是因为受惊的缘故,日后好转的机会很大。”
闻言,洛淮之沉静颔首,尔后微微一笑,道:“劳你费心了。”
言辞语气都十分客气,迟长青忙道不必,洛淮之又望向洛婵,眼神温蔼柔和,道:“既然如此,阿婵就安心在这寺里住着,等病好了,大兄再接你回家去,好不好?”
洛婵点点头,洛淮之又说了几句话,起身就要告辞,这样轻易就过关了?迟长青都有些发怔,片刻之后立即跟着站起来,将兄弟二人送到门边,洛淮之道:“时候不早,今日不叨扰了,你们早些休息吧。”
洛婵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眸子里透出几分不舍之意,洛淮之自是看出来了,忍不住失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宛如无声的安慰,道:“无事,大兄就在京师里,距离云台寺不过二三里地,若是得空,便来看你,我会留下人手在山脚下听候吩咐,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可告知他们。”
他顿了顿,道:“等一切都安稳了,大兄就来接你。”
大兄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充满笃定,让洛婵安了心,她乖乖点头,放开了手,洛淮之道了别,举步离开了禅房,与洛泽之的身影一道消失在竹林的小径尽头,很快就淹没在黑夜之中了。
迟长青揽住洛婵,轻声道:“起风了,先回屋吧。”
……
洛泽之跟在洛淮之身后,兄弟二人一道穿过回廊,洛淮之手中昏黄的灯笼光芒照亮了脚下的路,洛泽之道:“最近京师里没有什么事么?”
洛淮之表情不变,道:“能有什么事?”
洛泽之便道:“那狗皇帝杀了那么多大臣,就没个人想刺杀他,报一报仇?”
闻言,洛淮之终于有了反应,停下步子,转过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道:“你一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洛泽之撇嘴,露出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道:“想一些令我痛快的事情。”
洛淮之笑了一声,摇首道:“你当刺杀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么?告诉你多少回了,少听那些茶楼酒肆里的闲书,今上如今有金龙卫在身边,十二时辰不离身一丈,就连临幸嫔妃亦是如此。”
洛泽之不语了,跟着他继续往山寺大门而去,洛淮之道:“宫里对雍王起了杀心,然屡次不中,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想来再过一些日子,就会有事发生了。”
洛泽之听了,低声道:“雍王的腿不是都废了么,杀他作甚?难不成是假装的?”
洛淮之道:“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他疑心之重更甚于常人,哪怕一只鸟自他头顶飞过,都要叫人取箭来射杀,更是毫不念旧情,高盛当初选择了拥他登基,必然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被一手养出来的狗咬死,高老贼大约死不瞑目吧?”
洛泽之冷嘲道,末了又看向自家兄长,道:“既然如此,若他要杀你怎么办?”
洛淮之面不改色,从容道:“不必担心,我要死,也会死在雍王之后。”
洛泽之一怔:“他要借你之手杀掉雍王?”
洛淮之不置可否,只是道:“如今我是他的一柄刀,他想杀的人未曾死绝之前,大约是不会动我的。”
山寺门口近在眼前,一名僧人正等候在那里,旁边是洛府的随从,在走近之前,洛淮之停下步子,对弟弟道:“就到这里罢。”
洛泽之蒙了一下,道:“什么到这里?”
洛淮之道:“送到这里便成了,时候不早,我明日还要早朝,先回去了。”
“等等,”洛泽之终于反应过来,惊诧道:“我不回去么?”
洛淮之反问道:“你回去做什么?”
“我——”洛泽之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家兄长要把他扔在这深山老庙里头,道:“我为何回去不得?”
洛淮之理所当然地道:“阿婵要治病,你自然要看着。”
洛泽之傻眼了,道:“不是有迟长青么?要我做什么?”
洛淮之跟瞧傻子似地瞧他,道:“就是因为如此,你才要待在这里。”
洛泽之表情十分费解,洛淮之显然是放弃了解释,他将灯笼交到洛泽之手中,叮嘱道:“阿婵在哪里,你就在哪里,至于迟长青,若无异动,你就不必管他,一切等阿婵的哑疾好了再说。”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朝山寺门口而去,随从立即迎上来,替他披上深色的斗篷,一行人便径自出了大门,消失在夜色中,徒留下洛泽之站在原地,他呆立半晌,才提着灯笼往回走。
一路细细思索着,等回了禅房,洛泽之才终于琢磨出了大兄的用意,他其实并不是相信迟长青,而是阿婵如今在这里更安全罢了,有自己在侧,既能知晓迟长青的一举一动,亦能使其有所忌惮。
青篷马车辚辚自山道间驶过,洛淮之坐在车中,他随手自马车壁的小格子里取出一封密信,借着烛光展开细看起来,信上写的是前些日子调查的事情,雍王屡屡躲过宫里的暗杀,不过是因为有人相助。
而巧合的是,助他之人,曾在定远将军迟长青军中任过职。
将信纸递到烛火之上,很快就被火焰吞没了,洛淮之掀开车帘,将它抛入了窗外,火光自暗夜之中一闪而过,坠入山崖之下,如一颗星子,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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