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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镇上,凤翔赌庄。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辆马车趁着夜色驶到了赌庄的后门,大刘自车上跳下来,抱怨道:“你说你,非要绕什么小路,天都黑透了,娘的,老子都要饿死了。”

迟有财身上的伤确实没全好,这么熬了一路也很是难受,但是他不敢得罪大刘,只好赔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稳妥点么?大刘兄弟是不知道,那个迟长青可是会骑马的,要是走大路,不一会就会追上咱了。”

大刘翻了一个白眼,冷笑道:“老子还怕他?他敢跟咱二爷抢人吗?”

他说完,就弯腰探身进了马车,正好瞧见了那小娘子醒了,缩在马车角落里,神色惊惶,表情警惕地看着他,大刘哎哟一声,露出猥琐的笑来,道:“小娘子醒了啊?正好,这就走吧?”

洛婵其实在半道上就醒了,听见了两个人说话,马车晃了一路,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被重击过的地方很疼,如今看见身形壮硕的大刘,她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无助,再次往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挤到马车车壁缝隙里去。

她没想到迟有财居然又回来了,还盯上了她。

比起迟有财,大刘是不太怜香惜玉的,常年在赌庄里头做打手,手劲儿大,人又糙得很,抓住洛婵跟拎小鸡似的提溜出来,推搡道:“走了,跟咱去见二爷去。”

洛婵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迟有财有些心疼,哎呀一声,陪着笑道:“大刘兄弟,慢着些,把人摔伤了,回头二爷该问了。”

大刘一想也是,态度果然就缓和了许多,没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一路领着洛婵进了赌庄,去见二爷,在看见洛婵的第一眼,二爷的那双眼睛就黏在了她身上挪不开了,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感叹道:“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他说着,伸手色眯眯地去摸洛婵的脸,洛婵一惊,下意识避开他的肥手,神色张惶,身子微颤,二爷倒也不恼,依旧是满脸惊艳,迟有财谄媚笑道:“二爷,您看,她怎么样?”

“不错,不错,”二爷一连说了两个不错,看起来十分满意,又大声道:“好!二爷这些年睡过那么多女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模样的。”

迟有财陪着小心道:“那您看,我欠的债……”

二爷那被肥肉挤得眯了缝的眼里闪过精光,一伸手,道:“卖身契呢?”

迟有财哪里肯轻易拿出来?事儿都没应下来呢,卖身契可是他最后的筹码,遂小心翼翼道:“那二爷的意思是……”

二爷呵地冷笑起来,扭头看他,道:“是二爷给你脸了?到了我的地头,还敢讨价还价?”

他大声喝道:“来呀,把这小子捉了,给我搜!”

左右立即有人齐声应和,上前来一把按倒迟有财,不顾他的挣扎细细搜过一回,一人道:“二爷,没有。”

二爷踹了迟有财一脚,骂道:“卖身契呢?”

迟有财被按跪在地上,被这一脚踹得半天说不出话,差点没吐出血来,他大力地咳嗽着,断断续续地咬牙道:“二、二爷,您说过的……咳咳咳……只要我把人弄、弄回来了……”

二爷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片刻后笑容一收,道:“二爷说过的话从来不作数,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一摆手,吩咐道:“给我打,打到他愿意说为止。”

众人齐应:“是!”

二爷这才转向洛婵,见她怕得有些瑟缩,面上又挂出温和的笑来,然而这笑在洛婵看来,无异于豺狼猛兽,二爷笑眯眯地问道:“小娘子叫什么名字呀?”

洛婵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垂眸不看他,二爷并不气恼,他多的是耐心,正在这时,迟有财打得实在受不住了,连连求饶,道:“我说,我说!二爷饶了我吧!”

二爷一抬手,众打手便立即住了动作,纷纷让开,迟有财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哭道:“卖身契在……在我的鞋子里。”

大刘果断拿下了他的鞋子,从鞋垫下搜出来一张薄薄的纸,一股臭烘烘的气味传来,差点没把人给熏吐了,二爷忍不住捂了鼻子,眯着眼在那纸上看了看,慢慢念道:“王兰香……”

最下面,签契约的人写着迟二柱的名字,还按了指印的,二爷嗯了一声,这才把卖身契卷了卷,放进袖子里,欣然道:“先把他拖下去,听候发落。”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拱了拱手,道:“二爷,大当家请您过去一趟。”

二爷皱了皱眉,道:“又有什么事?”

那人道:“大当家说是贵人来了。”

一听这话,二爷便立即收敛了表情,理了理衣裳,看了洛婵一眼,道:“先把她……关进我房里,等我回来再说。”

“是。”

……

迟长青万万没想到在半道上会下起了雨。

瓢泼一般的大雨将路上的车辙尽数洗去了,他失去了方向,山路崎岖,马也跑累了,到处都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马儿不时打起响鼻,发出呼哧的声音,远处传来隆隆雷声,闪电撕裂重重云层时,亮如白昼,两旁的青山如蛰伏的野兽,欲择人以噬,沉默而诡谲。

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生痛无比,迟长青喘着气,四下环顾,夜色深沉,雨水不住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四月倒春寒的天气,浑身湿冷,然而却抵不过心底的森森寒意。

他把他的小哑巴弄丢了。

在那个小女孩口中得知洛婵被带走的那一瞬间,迟长青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胸中迸发的杀意,几乎无法遏制,好在他理智尚存,立即返家取了剑,牵马出来寻,然而在追出七八里地之后,马车车辙的痕迹消失了,迟长青只能返回继续找,山间多岔路,半道上下起了大雨,掩盖了所有的痕迹,连天都不帮他。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雨势越来越大,寒意入骨髓,迟长青翻身上马,用力一挥马鞭,纵马疾驰,返回了迟家庄,在村口停了下来,他一手提剑,一脚踹开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屋里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大丫跑出来,站在门边探头看,撞上了迟长青冰冷的双眸,她吓了一跳,险些没跌坐在地上。

一只手搂住了她,大丫抬头一看,唤道:“阿娘,是长青叔……”

兰香的表情很僵硬,脸色煞白,低声道:“外面冷,你带二宝进屋。”

大丫应了一声,牵起弟弟走了,迟长青阴沉道:“迟有财在哪里?”

兰香不自然地搓了搓衣裳,低低答道:“我、我不知道……”

迟长青薄唇紧紧抿起,眼神冷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一般,兰香吓得一哆嗦,若说迟有财是令人厌恨的豺狗,那么迟长青就是山中的狼,那眼神,看她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兰香不过是一个乡下妇人,哪里承受得住?

她心惊胆战地缩了缩干瘦的身子,脑子里急剧思索着,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前阵子被赌庄的人抓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回来,赌庄……”

“对!”兰香眼睛一亮,立即道:“他肯定是去了镇上!他今儿不是一个人来的,马车也不是他的,肯定还有人!迟有财欠了赌庄三十两银子,他还不上!”

她话音才落,迟长青的身影便如风似的消失在门口,卷起一点细雨,紧跟着,急促的马蹄声音响起,往村口的方向去了,兰香身上压力骤减,她脱了力一般地扶着门框,两条腿如面条也似,缓缓软倒在地。

迟长青纵马疾走,小桥湾的方向正好走来两个人,满贵媳妇打着伞急声唤道:“长青,长青你去哪里?”

然而迟长青却如同没有听见似的,用力挥动马鞭,厉声呼喝,马蹄踏过泥坑,溅起无数泥水,一路载着他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沿着蜿蜒的山道而去,再也看不见了。

……

凤翔赌庄。

大雨如注,屋子里灯烛高燃,摆了一桌酒宴,又有数名侍女伺候,显是十分热闹,最上首的位置坐了一个年轻的公子,他穿着深蓝色的锦袍,头戴玉冠,笑容和煦,听底下人说着话,旁边有侍女要给他斟酒,他却伸手微微挡住,笑道:“不必了,今日喝得够多了。”

赌庄的大当家□□赫然也在下首陪坐,他笑着道:“二公子远道而来,咱们这小地方酒水粗陋,还请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陈思远笑笑,道:“刘庄主说笑了,只是在下平日里有些怪癖,出门在外,饮酒不过三杯。”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他见这位陈二公子确实是不愿意多饮酒,便不再劝,笑着说起别的话题来,道:“听闻二公子是来寻人的,咱们这庄子也有好些年了,十里八乡不说了如指掌,但若使下头的人去稍加打听,问个人还是不成问题,二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凭吩咐。”

闻言,陈思远想了想,道:“那正好,我要寻的人住在迟家庄,这个地方刘庄主可知道?”

□□还没说话,他身旁坐着的二爷,也就是张胜立即开口道:“二公子问得巧了,我还真就知道这个迟家庄!”

“哦?”陈思远便略略挑眉,道:“二庄主知道?”

张胜嗨了一声,道:“前阵儿有人欠了债还逃跑,就是这迟家庄的,叫迟有财,二公子想知道谁,问他就是了。”

陈思远笑道:“那就麻烦二庄主了。”

张胜被这一句捧得有些得意,立即吩咐左右道:“去把迟有财带过来。”

。读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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