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太宰治这一次,以一个相当清醒的状态,切实地体验了在高空之中持续飞行的感觉。
十一月份,虽然温度骤降,但沿海城市的好处在于凭着洋流作用,能够释放出一定的热量,因而在呼啸的风中,也并未有那么凛冽的冷感。
太宰治低下头俯瞰着这座城市,熟悉的街道与建筑物在他的眼中几乎一览无余。
随着金红色火焰的推进,下方的场景还是动态的,有一种在乘坐高空观光列车的既视感。老实说,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如果忽略,他是以一个被公主抱的姿势坐在某个人的怀里的话。
他略微抬起头,看见了上方那个棕发青年精致的下刻线。弧度柔和但称之不上圆润,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棱角。
再往上是薄厚适宜的唇瓣,唇形其实很漂亮,从这个角度望去,唇角也是优雅地上扬着的。再论鼻梁,沢田纲吉的鼻梁其实相当挺直,带着一些西方国家的混血味道。只因其余组合在一起的五官过于温和,因此削弱了鼻子的立体感,但好在并不妨碍美感,甚至有种形容不上来的独特韵味。然后,是那轻垂的眼睫,浓密而纤长,像是敛着双翼的黑脉蛱蝶。
澄澈火焰的金红色涌动着扫在那人的皮肤上。
眸中同为昳丽的色彩,比火更明艳,比光更夺目。
察觉到了太宰治长久的注视,那棕发青年慢慢垂下头。秋风扬起他额前细碎的头发,他眨眨眼,回视着太宰治,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发言。
太宰治静默了片刻,最后流露出相当怨念的表情:“纲吉君,我的计划完全被你打乱了,你知道吗?”
他原以为以沢田纲吉的性子,最多也就是悄悄打晕那个港口黑手党的成员。谁知道这家伙看起来沉稳,结果一疯起来竟然这么不管不顾。
他都能想象到森先生如果知道他是被一个男人抱起来飞走,会露出多么恶趣味的表情来嘲弄他了。
不过仔细一想的,好像自从这个名为沢田纲吉的男人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后,他每次提前撰写好的剧本都会因这个人的参与而走向偏离。
想到这里,他再度暗自叹气。
“没关系的吧?”沢田纲吉表现的相当无辜,话语却十分的理直气壮:“以你的能力,很快就可以想到更好的应对方法,不是吗?”
太宰治笑了一下。
说不上是被夸赞后稍微有些欣慰,还是被这几乎算是无理取闹的话语逗笑。
“嗯,纲吉君,我们先去侦探社吧。”这么大张旗鼓地告诉森先生他回到横滨了,想必是肯定没有办法再回到武装侦探社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一茬事,他原本也是觉得自己大概不能在武侦继续就职了。
所以,去见一下福泽先生,和他讲明离开侦探社的事吧。
总归不能将私人恩怨上升到组织的层面上。
让武装侦探社因为他的存在而与港口黑手党开战,这是太宰治最不想看见的场面了。
沢田纲吉瞄了他一眼,轻声道:“好。”
沢田纲吉和太宰治一起去了武装侦探社。
他上一次来到这里进行委托的时候还正值盛夏,如今却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一路到了侦探社的楼下,他双手揣在衣兜中,望着前方的楼梯问道:“我和你一起上去吗?”
他知道太宰治是要去干什么的。
“嗯,一起上来吧。”刚迈上一层楼梯的太宰治扭过头,“趁此机会,和你介绍一下我的同事们。”
“好。”沢田纲吉点点头。
跟着那道身着沙色风衣的修长身影上楼的时候,他恍惚思考起某件事——
既然你要把你的同事们介绍给我。那么,你又要以何种身份将我介绍给他们呢?
合作关系、同伴、朋友、或者......
或者什么呢?
......
国木田独步去茶水间接咖啡的时候,恍惚感觉门外飘过了一个欠扁的、甚至还在嬉笑的黑色海藻。
他推了推眼镜,回过头,发现门后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转回身,再度接起咖啡。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飘过去了。
他再度望过去,门口仍旧空无一物。
国木田独步挑了挑眉,刚想继续倒咖啡的时候,一道震耳的声音伴着上扬的声调在他耳畔极近的位置响起:“国~木~田~君——”
嘴角一抽,手不自觉地用力。
“啪”。
杯子的把手被他捏断了。
国木田独步一脸了然地抓起还盛着一半滚烫咖啡的马克杯,动作急速地朝着左侧砸了过去。
某个人嬉笑着蹲下身,躲避开了杯子和因惯性而被倾倒出去的深棕色液体。
那人抬起一条腿,望着脚下位置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一副完全是演出来的心有余悸模样:“啊呀,好险好险~”
“两月多月不见,国木田君有没有想我呀~”长相俊美的男人半靠在茶水间的门框处,弯起精致的眉眼问道。
没有太宰治在的日子里,许久没有发过脾气的国木田先生,再度体验到了怒火在胸口沸腾的熟悉感觉。他咬牙切齿地走向门口,一脚踹向这个贱兮兮的家伙。
结果对方轻飘飘地躲闪过了他的万钧一击,身姿轻盈地向后跳开几步,却故作出一副大受震撼的表情:“哇,国木田的热情,我感受到了,原来你是如此地思念我啊——”
“太宰。”门外另一道声音飘逸过来。
这道声音不算太熟悉,但感觉似乎在那里听过。
国木田独步走出茶水间,看见走廊里还站着一个棕色头发的青年人。
他想起来了,是之前来侦探社进行过委托的沢田先生。
后来还在那艘天空之船上见过一面。
那个黑发青年侧过头,笑意盎然地指着国木田独步:“纲吉君,这个人你见过很多次了,我就不和你多介绍了。”
“好久不见,国木田先生。”棕发男人流露出友好的微笑,朝着他伸出手。
于是国木田独步抬手回握,又将视线投射回太宰治身上:“你这是终于要回来了吗?”
“不,国木田君。”太宰治轻声回应,摇着头:“我准备走了。”
“去哪里?”国木田独步收回手,下意识地立刻追问。
“唔,不知道呀。”那人语调轻快,就像是在唱着什么欢乐的歌曲,“总归有地方去的吧。”
那一刻,国木田独步产生了一种刚刚相见就又要离别的极大落差之感。
架在脸前的眼镜反射起茶水间明亮的灯光,他盯着二人,呢喃道:“你们......”
结果那道修长的身影已经率先抓着沢田纲吉跑开了,全然是一副兴致冲冲的模样:“走吧,纲吉君,我带你去办公室看看~”
国木田独步伫立在原地,望着那二人一路奔跑开的背影,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望着那主动被太宰治牵上的手,震惊而又莫名地有些感慨。
不知道为什么,从太宰治进了侦探社后,整个人莫名就变得亢奋了起来。
沢田纲吉有些无奈地跟着走入了办公室。所有人见到太宰治皆是一副惊异的模样,虽然嘴上都是相当嫌弃,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欢迎着太宰治的回归。
太宰治向他的同事们介绍了自己。很简短的一句话,没有多说什么:“这位是沢田纲吉。”
很有趣的是,他的同事们也没有多加询问其他问题,只是好奇地打量他一下,便保持相当友好的态度和他打了招呼。
他接连回应这些人,然后便被安置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太宰治说他要过去见一趟社长,让他在这里稍候片刻。
想必,是要和武装侦探社的社长谈论离开的问题了吧。
中岛敦为他倒上了一杯咖啡。
沢田纲吉接过之后,微笑着道谢。
“那个,沢田先生。”递过咖啡之后,中岛敦叫住了他。
“请问,这两个月,太宰先生是一直和您在一起吗?”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脸颊,小声地询问了武装侦探社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沢田纲吉眨眨眼,轻轻点了点头,“啊,算是吧?”
算算时间,好像真的差不多在一块呆上了两个月之久。自从他去了东京后,这个人为了吃饭并且有个住所,就一直都在赖着他。
只不过......
他垂眸看了一眼杯中冒着腾腾雾气的液体,浅浅地笑了一下。
只不过,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太宰治的目的是要在书上撰写下故事。而现在的书即使还不够完整,也已经具备将故事化为真实的力量了。相应的,太宰治承诺帮他得到“书”,也算是达成了。
他们没有理由再继续“绑定”下去了。
毕竟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各尽其能,各取所需。是以“利益”为前提所建立起来的联系。
今天之后,其实也该说再见了。
不过,太宰治如果离开了武装侦探社,又会去哪里呢?
虽然他完全不担心太宰治会被港口黑手党的人抓住就是了。
可是如果不在他的身边了,那家伙会不会某天路过一条河就直接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去?会不会看见某家餐馆的房梁,就拿着条绳子挂上去?会不会走在路上突然拉着哪位女士笑着问“请问是否可以和我一起殉情?”。
会不会不再按时吃饭,饿了就从冰箱里拿出冷掉的蟹肉罐头?
会不会熬夜玩掌机,一整宿都不睡觉?
没有人看护的话,万一不小心死掉了怎么办?
沢田纲吉盯着逐渐冷掉的咖啡,呆愣地坐着。
胸口似乎有些沉闷。
就像是有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令他莫名地烦躁起来。
办公室的门这一次被人用力地大推开了。
似乎和武装侦探社的社长谈好了,但太宰治看起来相当开心的样子。他弯着眉眼嬉笑着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然后张开五指朝着沢田纲吉的位置晃了晃,“呀,纲吉君~”
熟悉的,上下荡漾着的声音。
沢田纲吉抬头望向太宰治,那人保持着笑容,似乎正欲张开嘴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掉了——
“太宰,我们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精神抖擞.jpg)我再也不拖欠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