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您昨日不在的时候,黎天行黎大哥来过一趟。”
丫鬟翠烟对于李峻的彻夜未归很是苦恼,一直在李峻的身前身后转悠。
“哦,他说什么了吗?”李峻问了一句,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信。
小丫鬟翠烟将一碟小点心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黎大哥说,鲁先生已经到荥阳了。黎大哥还说,他先留在这边,到时和姑爷一同去荥阳。”
“行,我知道了。”李峻回了一句,将看过的书信递给翠烟。
小丫鬟会意,转身蹲在炭盆前,将书信投在火中,并用炭夹拨弄了几下,直到烧尽后才站起身。
书信是从仇池送过来的,郭方在信中讲述了近期仇池纵队的发展,以及商道西进方面的一些事情。
从几次的来信内容来看,仇池纵队正在按照当初的构想逐步壮大。
这其中出现过诸多的问题,但郭方都能及时有效的解决,这让李峻感到很欣慰。
李峻对于仇池的看重要强于荥阳。
若从保命生存的角度来看,仇池具有易守难攻的优势,只要手里有适当的兵力,当个安稳度日的山大王还是可以做到的。
“姑...姑爷,那个烟汀阁好玩吗?”丫鬟翠烟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打断了李峻的思绪。
“啊?”
李峻回过神,拿起一块小点心,咬了一口道:“哦,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小丫鬟悄悄地撇了一下嘴角,又赶忙收了回来,试探地说道:“婢子早上听李瑰说,那里有个宋姑娘吹笛子可好听啦!还说姑爷和她同奏了一曲烟什么来着。”
“烟汀雪”
李峻回了一句,看着翠烟有些闪躲却也倔强的眼神,李峻猜出了小丫鬟的心思。
“对,是叫烟汀雪。”
翠烟撅了一下嘴,故作感叹道:“可惜姑娘不在,要是姑娘在的话,也能听到姑爷弹奏的烟汀雪了。”
“哈...”
李峻无奈地摇了摇头,玩笑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呀?我看你呀!就是个小细作,以后就是个小叛徒。”
翠烟没有反驳,只是嘴唇瘪了瘪,委屈道:“婢子不怕姑爷责怪,婢子就是觉得姑娘才应该先听到烟汀雪的。”
李峻当然不会责怪什么,翠烟能对裴璎忠心,这是她的本分,也是她与裴璎之间的主仆情分。能有这样的丫鬟跟在裴璎身边,李峻自然是高兴。
“翠烟说的对,姑爷我接受批评。”
李峻态度诚恳地点了一下头,笑着继续道:“以后我再有什么绝活,一定先给你家姑娘展示,然后再出去卖弄,这样行了吧?”
听见李峻如此说,翠烟有些拘束地揪着衣襟,低头嘟囔道:“姑...姑爷,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婢子就是...婢子就是觉得姑娘才是对姑爷最好的人。”
其实,翠烟从李瑰口中听到的不仅是合奏的事,她还听说那个宋姑娘很在意姑爷,这让小丫鬟很警惕,故此才有了这番暗示。
李峻笑着点头道:“知道啦,小叛徒。”
这次,小丫鬟翠烟倒是笑了起来。
她的确想要当这样的小叛徒,只要能为了姑娘与姑爷好,她甘心做这样的叛徒。
晚饭后,有许多消息陆续地传到了李峻这里。
昨夜,就在李峻与王敦几人留宿烟汀阁时,河间王司马颙安插在洛阳城中的所有耳目,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尽数诛杀。
被杀的人中除了一些不知名的人外,更是有不少的朝中大员牵涉其中,如侍中冯荪、河南尹李含、中书令卞粹都在昨夜被杀,并被屠尽了满门的老少。
听到这一消息时,李峻不得不佩服长沙王司马乂的心狠手辣,也由衷地感叹司马乂做事的决绝。
既然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不给司马颙一点可乘之机。
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让洛阳百姓刚刚安定不久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而另一则消息来的要晚一些,但这迟来的消息却是震动朝野,惊诧世人。
今日早朝,一直都在府中养伤的司马乂出现在崇德殿,拖着羸弱的身子临朝面圣。
崇德殿上,司马乂先是痛斥河间王司马颙图谋不轨,在朝中安插其党羽祸乱朝纲,并离间先帝血脉的骨肉亲情。
继而,司马乂又以江山社稷为重的理由,力谏天子废除皇太子司马覃,改立成都王司马颖为皇太弟。
这一奏请自然遭到了群臣的反对,以及天子司马衷的无声拒绝。
长沙王司马乂在力争无果下,愤然辞去了太尉一职,面色如纸地走出了崇德殿。
随后,在天子的恩赏下,司马乂于当日便离开了长沙王府,搬入荒废已久的金谷园,彻底离开了权利的中心。
当这些消息迅速传开后,远在长安城中司马颙恨不能将司马乂扒皮抽骨。而居于邺城的司马颖则是一脸茫然,刚要签发将令的手悬在了半空,竟然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要说心情最复杂的人,并非是司马颙也不是司马颖,而是身在朝堂的东海王司马越。
眼见着长沙王的离去,司马越知道权利落在了他的身上,但这份权利来的太突然,突然的让司马越有些忐忑不安。
长沙王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世人昭示长沙王府完全倒向了邺城,为了能让成都王司马颖上位,司马乂不惜舍弃权利做以要挟。
如此一来,皇位继承人的矛盾就完全落在了他司马越的身上,是他在阻拦成都王成为皇太弟,更是他在破坏司马颖承袭帝位的大梦。
司马越知道问题的所在,也清楚此后情况发展的严峻。既然接下了这份权利,他就要有所准备,而且这份准备要加快。
李峻对朝局的一系列变化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在计划当中的事情。
经东海王司马越举荐为荥阳郡守是计划,杀光党羽激怒司马颙是计划,长沙王愤而辞官也是计划,使东海王司马越掌权更是计划中的重要环节。
只有一点令李峻没有想到,长沙王竟然搬去了金谷园。
那里虽说是荒废了,但基础还在,依旧是个风景怡人的好地方。
李峻觉得要找个机会去一趟,看看当年的石崇究竟有多奢靡。
随后的几日里,洛阳城中的权利分配再次发生了改变。
一些原本属于长沙王府的人或是被调离京城,或是被调换官职,更有甚者竟转换了门庭,投在了东海王的门下。
李峻也很忙,他先是得到了天子的召见。
芳华园中,司马衷对于眼前的这名旧臣之子并不是太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这枚棋子到底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长沙王的突然之举让司马衷很意外,但也仅是个意外而已,剩下的就该司马颖与司马越之间的较量了。
因此,司马衷的心思并不在李峻的身上,除了几句简单的问询外,司马衷也只是说了几句“不要辜负皇命,不要让朕寒心”之类的话。
倒是皇后羊献容有几分惜才之意,在她的奏请下,司马衷又为李峻的正妻裴璎加了命妇封赏,御赐了些金银一类的物什。
在皇帝与皇后的面前,李峻没有半点的诚惶诚恐,也没有丝毫的承欢献媚,始终都是在坦然自若中与天子奏对。
走出宫门时,李峻想通了天子的态度,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史书的记载真的是准确无误吗?如果是真实的记录,那为什么看不出司马衷的痴傻在哪里呢?
又或者史书所记载那个晋惠帝,根本就不是此刻正在皇宫里的司马衷,甚至连这个朝代都不同。
在这之后,李峻在苟晞的引领下拜见了东海王司马越。
李峻与苟晞之间谈的不多,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没有必要说出口,所谓的聊一聊也只是说了些往事。
东海王府中,对于初次见面的李峻,司马越先是说了几句以上对下的官话,随后才在谋略能力方面进行了考较。
在谈及邺城的时候,司马越问向李峻:“世回,你对邺城方面有何看法呀?”
李峻故作思忖,随后起身执礼道:“东海王,邺城是成都王的根基,也是成都王最为在意之所。若是以并州与兖州的兵马相挟制,邺城方面恐怕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嗯,兖州...”
司马越应了一声,转头对苟晞笑道:“道将呀,本王原打算让你出任兖州刺史,但现在朝局不稳,你还是先领中军与禁军吧。”
说罢,司马越冲着李峻一点头,示意李峻继续说下去。
“洛阳东线有兖州,兖州其后便是卑职的荥阳郡,卑职自会固守荥阳成皋一线,绝不会让人越荥阳而进犯京师。”
李峻的语气坚定,脸上的神情也是自信满满。
不敢说这是不是大话,但李峻觉得气势一定要有。
另外,他本来就想好好经营荥阳,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但要是真的守不住,领人撤离荥阳也没关系,李峻不觉得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好,好,很好。”司马越对李峻的回答很满意,连声说赞扬。
随后,司马越又问道:“那并州方向呢?你的看法又如何?”
李峻想了想,说道:“依卑职看来,并州一线较为麻烦。”
“怎么说?是邺城的兵力吗?”司马越问了一句。
李峻摇头道:“卑职所说的麻烦并非是邺城,而是离石。离石五部的胡人从属于成都王,这股力量不可小觑。”
“你是说刘渊刘元海?他敢动用五部的匈奴人?”司马越的问话有些迟疑,但脸色却是阴沉了起来。
“是的,不可不防。”
李峻点头确认,继续道:若是不提早防范,并州恐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
“的确如此啊!”
司马越赞同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若是这样,可调平阳守军从侧翼攻击左国城,如此也可解并州之困,如何?”
司马越久居朝堂,若说在权利上的勾心斗角倒是轻车熟路,但要说军事谋略,他还是多少有些不自信。
“东海王,此举的确是上上之策。”
李峻的话也不算违心,但能不能打得过就不好说了。
“不过,平阳郡守那里...恐怕...”李峻没有将话说下去,而是有些为难地望向司马越。
司马越望着欲言又止的李峻,迟疑了片刻后,问道:“你觉得宋胄有问题?”
宋胄一直跟随司马越,几年来也不曾有过二心。但人心隔肚皮,虽有能保证他不是虚以委蛇呢?司马越有些不太确定。
李峻略显尴尬地回道:“卑职不敢妄下断言,卑职以往曾在宋太守治下任督护一职,多少也是有些口语不和。若是说多了,倒显得世回卑鄙了。”
李峻清楚宋胄与司马越的关系,不敢贸然行事,话语上也是迂回了些。
“但说无妨,国事之前无私情。”司马越的语气公正,神情上也做出了公私分明的肃容。
李峻见此,也毫无顾忌地说道:“据卑职所知,荥阳郡一直都在为离石五部提供军粮。”
话不用说的太多,至此一句,李峻就知道司马越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混账,吃里扒外的东西。”司马越眯起了双眼,眼缝之中射出了狠毒的目光。
冷笑了一声后,司马越问向李峻:“你有何提议?”
“李澈,卑职举荐长沙王府内史李澈任平阳郡守。”李峻坦然地望着司马越,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口中的话。
“李澈?你举荐他?”
司马越先是迟疑,继而又了然地一笑,讥讽道:“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呀,本王知道李澈是你的本家叔父,你倒是为他谋个好退路。”
司马越认识李澈,更知道李澈是长沙王府的内史,长沙王司马乂身边的重要幕僚。
如今,司马乂没了权势,这李峻倒是会见缝插针,要拉一把自家的叔叔。
李峻还没有说话,一直沉默无语的苟晞却说道:“东海王,您恐怕要误解李世回了。”
苟晞一直都受到司马越的重视,两人之间的私交也很不错。
听苟晞如此说,司马越迟疑地问:“道将,你说说本王如何误解他了?”
苟晞笑了笑,说道:“李澈是长沙王的幕僚,难道说李澈就不能成为东海王府的贤士吗?”
见司马越颔首,苟晞继续道:“在挫败齐王一事上,李澈的功劳想必东海王也知晓。居功不自傲是李澈的涵养,但有功者不赏这就是长沙王的短视了。”
“嗯...”司马越赞同地应了一声。
苟晞望了一眼李峻,笑道:“世回看得明白,所以才会心无私念地向您举贤,这哪里有错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东海王不该误解世回呀!”
“唉...”
苟晞的话让司马越叹息了一声,继而向李峻微笑道:“是本王错怪世回了,此事本王自会有所安排。”
李峻闻言,即刻起身向司马越执礼道谢,并与苟晞会心地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