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了,淡淡的晨光从窗中漏了进来。
莽古尔泰在内室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两道浓眉快要扭成麻花,苏珊安坐在圆桌前摆弄着桌上的一盆兰花,身上早已换上了寻常的素色衣裙,可是脸上的胭脂尚且妖娆,姣好的侧脸在晨光中蒙着一层柔和的光,宁静且秀美。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跟我走?”他不耐烦之余,更多的是气急败坏。
“花瓶的水都已经倒空了,我就等着三贝勒爷你在我头上同一位置狠狠敲上一记,然后,我们两不拖欠。”她没心没肺满不在乎地说。
莽古尔泰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气煞了却又不便发作,说:“李达航那厮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故意把你藏了这么久,骗你与他成亲,又通过迪安透露给我消息,让我带了府兵来演了这么一场闹剧。”
他恨恨道:“其实,我根本就是大汗皇太极派过来,原来他早已与皇太极商量好了,皇太极派出三千兵卫一夜之间把龙江城所有神龙教的势力拔除,包括那些正在转移撤退的......我身边的副将李西竟然也是他的人,他借机把迪安留在李宅,好让神龙教余孽群龙无首,方便他一一击破,你和我都被他利用得彻彻底底,你知道吗......”
“我知道。”苏珊笑嘻嘻地答道,“二贝勒爷你砸不砸?不砸我要走了。”说着起身对他行了个很标准的宫礼,转身要走。
“苏珊!”莽古尔泰气得忍无可忍地朝她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喜欢我三妻四妾,我可以回贝勒府遣散她们,你不喜欢我纨绔不上进,我可以从明天起读兵书、练武求学!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我堂堂一个贝勒对你念念不忘甚至低声下气的讨好,你竟然半分不把我看进眼内......”
“世子大人你很好,真的。”苏珊顿住脚步,抬头望着院子里那片被困住的天空,“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些什么,喜欢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没有负担,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更好地生活着。可惜遇见世子之前,苏珊心里就已经有人了,不怪你,只是我们没有缘分。”
忽然腰间一紧,莽古尔泰竟是不管不顾地从身后用力抱住了她,“我不管什么缘分不缘分,总之今天我要把你带走,谁敢拦着我我就对他不客气!我像个疯子一样找了你这么久,你却要和别人成亲了,你让我情何以堪?”
苏珊变了脸色,却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温声说道:“你不会逼我的,对不对?莽古尔泰喜欢苏珊,从来都坦荡荡的,不屑于用手段,不屑于耍阴谋,更不屑于用强......”
“可是你也不会因此而喜欢我,也不会跟我走,苏珊,你的心真狠。”他的双臂依旧不肯放松,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无奈,“我不像你说的那般好,我也有私心,我也会强迫人,我再放你走,我就不是莽古尔泰!”
“你是不是莽古尔泰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大清贝勒爷很多,林城那里的封地想要的贝勒也很多。”李达航走进来,身后是李南和李西,望着他和苏珊眉头轻轻一皱,“还请三贝勒放开我夫人,我不想对三贝勒你动手。”
莽古尔泰身形一僵,李西拼命向他打眼色,他不自然地松开手,恶狠狠地瞪着李达航道:“别以为大汗皇太极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须知道皇太极虽是大汗,这清朝天下他却未必能一手遮天,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话未说完,只见李达航向他摊开手掌,掌中一块绿玉令牌温润得仿佛有水流动,上面只刻了一个小字:“南”,那是镇南王代善的贴身令牌。
莽古尔泰当即一怔,闷哼一声,讪讪地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苏珊垂眸看着他身上的白色长衫。
那身白衣不知道已经洗过多少回了,有些陈旧却依然洁净不见半点折皱,这样一个温和、干净甚至气息清新的男子,若是真能寻常如一介书生,她怕是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哪怕是过着清苦的日子的吧?
可惜,他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
她骗了李达航,李达航也骗了她,可是这事真能说两清便两清吗?
腕上忽然一紧,李达航一言不发地握紧了她的手,把她带出前厅的内室,一直带到了后院。
二月的天阴阴的,不知怎得忽然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后院园子里的兰花只零星开了很少的一部分,浓雾下看着很是迷蒙,一阵风吹过,兰花随风摆动,舞动间花香四溢,觉得清冷且舒爽。
还未走进那贴着红色喜字的屋子,苏珊便收住脚步,抬头看着李达航,执拗地停住在那里。
她被他握住的手挣了挣,没能挣脱,只见李达航盯着她的双眸,眼神微凉,轻声说:“这里风大,又下了雨,着凉了可不好,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苏珊的余光瞥到那个灼目的喜字,心里微微一刺,说:“大人......”
“叫错了,你昨夜叫的是‘李郎’。”他语气坚定地纠正她,她的目光却有些慌乱,本来有满肚子的话却忽然无从说起。
他捏起她的下巴,眉头似乎皱的更深,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们已经拜过堂了,苏珊,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妻。”
“李达航,你待我到底有几分真?”苏珊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自伤,脸上的笑意淡得风一吹就散去。
“你予我一分真,我自当还你十分。”李达航语气平静,“不管你清醒还是糊涂,只要你心里有我一刻,那一刻的我对你就从无欺骗。”
“你说谎。昨夜那场闹剧难道不是你为了套住迪安而设的局?”说到这里,苏珊的脸上终于有了愠色,“你早知道我没有患失心症对不对?那你还要和我成亲……”
“你有没有患失心症,于我而言,没有差别。”李达航打断她的话,“我要娶你,日子都选好了就不想再改!我李达航犯得着因为迪安而坏了自己的美景良辰?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迪安……不,应该说是朱禅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谁惹下的梅花债,莽古尔泰真是有情有义居然千里抢亲,而你还温顺得像猫儿一般被他抱着,那个痴傻的苏珊倒是可爱得多,有良心得多了!”
苏珊怔了怔,再是迟钝她也能感觉到李达航此时隐忍不发的怒气。
“我跟莽古尔泰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他的话,干嘛还千辛万苦逃到龙江城来?失心症的事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她咬咬牙,还是决定把一切都说清楚。
“你只是想逃避,你只是想替朱禅隐瞒他的身份,”听了她的话,不知怎的李达航心里忽然轻松了一些,情绪似是消去不少,伸手拭去她发梢上细小的雨滴,轻声说:“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所以他没有怪她,看着她默默地舔着伤口,由着着她装疯卖傻,看着她落寞替她心疼。
她看着他,眼中复杂莫名的情绪密密交织。
李达航拉着她走进了贴着喜字的新房。
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苏珊反而有点手足无措。
“过来。”李达航走到妆台前,打开梳妆盒,取出一把牛角梳子,苏珊依言走过去坐在铜镜前的凳子上。
李达航在她身边坐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发髻,白玉簪子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取下,如墨般的黑发流下,淡淡的发香缠绕指间。
“我以为,尽管你已经记得我是谁了……但那具琴,你该不会忘记的。”牛角梳子不轻不重地落到她头上,温柔而小心翼翼地往下梳。
他不是第一次给她梳发,可是每一次,她都把那一点悸动的感觉藏得很深很深。
那具琴,她自然是记得的,凡是苏珊修过的琴,都会在琴的底部凹陷放处,放上一根弦以作备用。
她的思绪恍惚起来,记忆中依稀是有这么一幕,她拿着一个弹叉追着一个穿着白色锦服的小男孩射石子,那男孩匆忙之中一不小心摔倒在泥泞里,白衣马上就变了黄泥衫,她指着他哈哈大笑……
“那一年,我才八岁,父亲把我从虎林带到应天说是要拜访一位故人,到了苏宅在前厅等候时,我走到后院看见有人偷偷地在厨房翻东西,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于是喊了一声,不料却害她被她的父亲一顿好打,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因为顽皮被罚跪了一夜,饿得受不了了才来偷糕点吃的。”
苏珊的眼神亮了一瞬,嘴角漾开了一丝笑意。
“她跪在佛堂,我偷偷地拿糕点给她,她一边恶狠狠的瞪着我,一边把糕点囫囵吞下,我以为她不生气了,谁知道她一开口说话就是要把我赶走,不许再在她眼前出现。你说,这么凶的女孩子,是不是世间少见?”
“你一定是记错了。”苏珊望着他很肯定地说,“应天的人都知道苏家的大小姐贤良淑德,很有闺阁风范。”
李达航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这位大家闺秀见我赖着不走总在她面前出现,就拿着弹弓追着我打,甚至埋伏在我厢房门前的香水梨树上,一见我走出来就是一颗石子。我不胜其烦,就对着她大喊道,要是她再这么胡搞蛮缠、凶狠毒辣,我就把这母老虎娶了回家关在笼子里好好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