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营设在芦城与安源交界的锦鳞滩,凌励从永定带来的一万禁军在一个月之内迅速搭建好了营地,随后由芦城、安源、润通、古岔子等边城厢军中抽调的人马也相继汇入,到年末时候,加上招募的一万余新兵,镇西营已有驻军五万余名。
凌励采取了集训轮防制度,将戍守几座边城的厢军都纳入镇西营统一管理,将永定带来的禁军与新兵打散编入六个阵列,选拔禁军中的骨干专门负责兵士训练和管理,六个阵列每三月轮留去边城戍守执勤,确保兵士戍守训练两不误。
在兵士的日常训练中,凌励安排了扫边行动,兵士百人一队,由队率带领在五花岭一带进行地毯式巡逻,专门针对流窜入境的西犁蛮寇开展打击行动。自“扫边行动”开始以来,几座边城的治安防务就得到了极大提升,原本萧疏的商贸交易又逐渐活跃起来。
承德帝相继收到几位边城知县报喜报安的信函,甚感安慰,他亲自写了嘉奖信给凌励,赞他治军有方,堪当大任。凌励却很清楚,镇西营加固边防后带来的平稳只是一种假象,西犁目前国内的形势逼迫他们不会放弃“东迁计划”,战争迟早会引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建起足以与之对抗的军队。
镇西营筹建的次年,常驻军达到了八万人。然而,令凌励意外的是,随着南越边境局势的安定平稳,承德帝最初想要组建二十万边防部队的想法,随着每月飙升的军饷开支而逐渐降温了。
到这一年年底时,枢密院正式向凌励下发了限兵令,要求镇西营驻军控制在八万人水平,不得再扩张招募。枢密院的理由是,寻常的厢军部队,十户养一卒,而镇西营一应的兵器、护具、马匹、箭支都是按照禁军标准配制,再加上食物、俸禄及日常训练的开销,达到了十五乃至二十户养一卒。南越西部的六座边城加起来人口也不过百万,其赋税已远远不抵军饷开支。
这份限兵令送到中军帐时,凌励正与宋宥、张翊等几位将士围坐议事,讨论迟迟未发来的冬衣粮草该如何应对。凌励读完斥候送来的密函,原本阴郁的脸色顿时如若结冰。
“殿下,可是粮草出了问题?”张翊小心翼翼的问道。
凌励将手中的密函一把扔给张翊,随即转身望着身后的西域图,一语不发。
“皇上这回又是听了谁的谗言?居然要我们将驻军控制在八万!说什么六座边城养不起驻军,我就不信国都的二十万禁军都是靠永定的赋税在给养?!”读完密函,张翊当即便愤懑了。
旁边的宋宥接过密函看过,皱眉道:“看来,我们必须考虑掌书记之前提到的方案,减少训练,开发军屯,自给自足。”
张翊愤愤道:“开发军屯哪有那么容易,五花岭那一带多是丘林山谷,不好开发;锦鳞滩这一片,又都是碱滩沙土,不宜种植……”
掌书记卢玉青道:“也不一定就要种植,因地制宜,养殖牛羊……”
“还有一个办法。”凌励突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以战养兵。”
此言一出,帐中的一应参将、监军都愣住了。
好一阵,张翊才反应过来,“殿下,你的意思是,我们,和西犁蛮子们干起来?”
凌励点了点头。
宋宥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一旦打起来,朝廷就没有理由克扣给养。再则,就算他们真的扣留给养不发,我们也可以从西犁蛮子那里讨些粮草物资回来……”
“西犁蛮子的战马弯刀也不是吃素的,我们虽训练密集,却从未有过实战。”张翊道。
宋宥却道:“正因没有实战过,我们才更需要实战训练。”
“可是皇上不允准,我们师出无名啊。”另一名参将百里安提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他只是不让我们主动出击,并没有不准我们反击。”
说出这句话的凌励,唇角紧抿,目光坚毅。一如他平时坐帐议事一般,轻易不发言,而一旦发言,必是雷霆之语,震耳发聩。
“殿下此计甚妙。”掌书记卢玉青明白了凌励的想法,当即解读道,“兵书有云:以利动之,以卒待之。我们可以避开西犁蛮子的主力,诱敌深入,合而围歼。”
众将顿时恍然大悟,纷纷各抒己见讨论起具体的诱敌方案来。
“开发军屯也势在必行。”在众将为诱敌计划情群激动时,凌励却又说出了一句令人惊讶不已的话,“八万驻军远不足以对抗西犁,我们必须藏兵以民。”
藏兵以民,就是要在朝廷的监督之外,组建一支隐性的军队。平日,这是一群耕种养殖的边民;战时,这是一支令敌人防不胜防的奇兵。
朝廷试图用给养来限制他扩兵,未免太小看了他。在读到限兵令的那一刻,他就看清楚了那纸文书背后的名堂。赋税不足以养兵,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分明是朝中有人害怕他强大起来。只是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逆来顺受的凌励。
*********
冬日的黄昏,和锦鳞滩的雪一样,来得特别早。
营地的中军帐中,凌励握着毛笔的手,冻得通红。桌面的宣纸上,一行行精瘦的金错刀,在杏黄的灯光下,显出了几分颤栗。
“殿下,瞧你冻得都握不稳笔了,我还是把炭炉点上吧?”来帐中汇报营地巡检冻疮情况的柏安劝道。
对柏安的提议,凌励听若未闻,他屏了口气,在最末写上了“侄凌励敬上”几字。写完后,起身将已然冻干的宣纸卷叠起来,从案头拿起一个细长的竹筒塞了进去,吩咐道,“点吧,正好把火漆热上。”
柏安听了忙取出火折子往早已堆好炭块的炉窝里放,只是他终究还是感觉心里不踏实,边点火边念叨,“听说那边也冻得厉害,程舅爷恐怕也是难熬得很,这封信只怕……”
柏安说的“那边”,正是凌励这封信要发去的东川郡。而收信人,正是凌励的娘舅程北夔。
当年,程北夔因凌励暴打太子之事被承德帝迁怒,降职后派驻到与东宣国接壤的东川郡任州团练副使。舅侄两人已是多年不曾会面,然而在镇西营即将断炊之际,凌励还是丢开了面子,写下了这封恳求拆借军需物资的“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