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面绣纹着万里江山图的巨大屏风,银觉单膝跪倒在地,恭敬的等候着。
“顾花朝,以及前一夜曾暗算了本王的刺客,可都在你的手上?”
银觉咬了咬牙根:“回王爷的话,他们都已转交到了属下的手上。刺客已用了刑,但是个硬骨头,皮开肉绽仍是不肯透露半个字,且是数次寻死,单单是牙齿里都藏了四颗毒囊,他的身上还藏了几片锋利的小刀片,一个不注意就要用这些割破自己的喉咙;当然,这些已经全都被发现并且取下,他是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的;”
“属下推测,此人的背后,必有令他畏惧的更大的人物,他宁可死也不愿吐露秘密,应是有把柄在身,心怀恐惧,不敢背叛。不过,既然是来到了护龙卫,他想不想开口,最后都得开口,死是死不了的,拖延时间也不过是自己受苦楚罢了;”
“至于那个顾花朝,昨天深夜,王妃才命人送到属下的手上,目前只是简单关押而起,属下还没腾出空去审上一审。”
按照盛宴行以往的性子,他是不太听这些借口的。
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没有做好就是没有做好。
找再多理由依然改变不了结果。
护龙卫从不养无用之人。
她若是做不来,自然有人可以。
盛宴行正在沐浴,屏风之后,水汽极大。
他的声音极其慵懒,回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少了许多锋锐,多了些悠然。
银觉还从没有跟这样子的盛宴行接触过,她不止没有放松自己,反而是下意识的挺了挺身子,跪的更标准些,竖起耳朵,不肯错漏掉盛宴行所说的每一句话。
“顾花朝与王妃的娘亲,长的很像吗?”
银觉轻轻呼吸:“属下不曾见过顾夫人,无从比较两者差别,但却是听程管家提起,说这二人十分相似,甚至连王妃都不忍去伤了顾花朝的脸。”
明明是敌人,但并不下死手,只因感念故情。大约也可知,这顾花朝的脸,实在是太占据优势了。
“既然如此,你等会提醒一下刑堂,在审问顾花朝的时候,避开她的脸,免得等王妃回来见到心生不快。”
当然不是因为伤了顾花朝而心疼,就怕顾惜年由顾花朝的脸上,想到了顾夫人,总归是不好受的。
银觉心中有了悟,连忙应了下来。
不过,她也生出了几分奇怪,为何王爷会让她去提醒刑堂?她行刑的时候直接避开了顾花朝的脸,这样不就行了吗?还要去吩咐谁呢?
这疑惑的念头才一生出来,盛宴行的下一道命令,已解开了她的疑惑。
“你将手上的事交代一下,本王命你即刻选二十名高手,随你一起易容改装,从南城门出发,一路往边城的方向追下去。追到了王妃,劝她返回,若她不肯,也不必强求,你便护在她左右,守她周全。”
盛宴行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了过来,听上去竟有几分不真实。
但银觉又十分肯定,自己耳边所听到的,的的确确正是主子的命令。
这段时间以来,主子对王妃,终究是——
银觉察觉到自己恍惚太多,转瞬便强迫自己收回了心思。
她应了一声,悄悄退出门去,着手准备了。
盛宴行轻轻的抬起了右手,手指微微一挥,锦鲤便非常识趣,立即退了出去。
当房间内,只有他自己在。
盛宴行才睁开了黑亮的眸子,从远处的敞开了一半的窗子望了出去。
那个方向,是皇宫的方向。
他的皇兄,此刻应是待在御书房内,正在筹划着怎么为他举办一场风光又体面的葬礼,将他埋进早已掘好的坟墓之内时,皇兄就应该舒展一口气,彻底的放心下来了吧。
只可惜,这一次,怕是又要让皇兄失望了呢。
他盛宴行,天生命硬。
这样子的一场大祸,他都死不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其他人,尽数偿还,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别慌。
很快他们便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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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着顾惜年离开的马车在天黑之前顺利出了京城。
马车疾驰,路面颠簸,却是阻挡不了心有决心之人。
没过多久,顾惜年已经来到了山坡之上。
天色黑透,繁星点点,挂在天空中,极其的耀眼。
女侍们手举着火把,背着顾家祖坟,围站在外。
如今,顾鹰与顾家五子的坟茔,皆已修建完毕,一字排开来,透着几分悲壮之意。
顾惜年从马车内走出来时,已换好了男装,顺滑的黑丝,束于头顶,以美玉佩之。
怎么看,怎么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君,英姿不凡。
她先来到顾鹰的墓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给他磕了三个头。
“爹,女儿是来跟您告别的。这一遭,或许是要几个月,或许是要三五年,没有把事情办妥帖,女儿便不能再来看您。
爹,您莫要恼,听女儿给您解释一二,世人皆知我顾家人最重亲情,若女儿搅动了风云,一些人若是有所怀疑,必定会来您墓前确定女儿的行踪;
女儿宁可忍着不来见您,也绝不会给敌人看穿行踪的机会;
您在天有灵,保佑着女儿这一程顺利,有仇报仇有怨平怨,只要把该做的事全都做好,女儿也就安心了。”
三炷香,三杯酒。
顾惜年的目光温柔,落在她兄长的墓碑之上。
“爹,等女儿达成所愿,第一个便来看您,到那时,女儿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给您老人家知道,以告慰您和哥哥们的在天之灵。”
琼宵与震华站在远处。
她们看着顾惜年认认真真的做着每一个动作,虽然看起来很是轻松,可眼角眉梢之间流露出的些许悲伤,却是抹不去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
满腹悲凉,还得强做坚强。
不能事事与外人细细道来,难也好,苦也好,在无人的地方,默默吞下去就好。
珠玉捧着她的宝贝金算盘,一刻不停的计算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远处,一只朱雀,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算盘声准确的帮朱雀确定了位置。
飞到了跟前,珠玉抬起手,那朱雀就听话的落在她手指头上,咯吱咯吱的叫唤。
“辛苦啦,小可爱。”
珠玉拆下了朱雀的脚环,取了字条之后,从荷包里倒出一小把米粮,洒在地上,放朱雀去吃。
字条上有小小的印记,珠玉一看,便惊喜的说:“这是碧落姐姐的信息,是给咱们大姑娘的。”
她拿着,赶紧给顾惜年送了过去。
“主子,终于把碧落姐姐的回讯盼回来了,您快看看,上边写着什么。”
顾惜年祭拜完毕,站起身来。
那张小小的纸团,她接了过去。
展开来,就只有一句话而已:峦山脚下,小镇藏奸,云顶宫神官,知悉内情。
字迹,是碧落的字迹。
明显是匆匆忙忙的写下来的,字迹凌乱,不见悠然。
阿五上一次返回来,已经告知,碧落早已到达了边城。
那么这份信息,又是所谓何来?
“送信来的朱雀呢?”顾惜年问。
“不就在那里,正吃食儿呢。”珠玉指向了身后。
顾惜年望见的,却只是一只朱雀鸟倒在那里,周围是洒满了它最爱的细粮。
“啊?怎么倒下了,琼宵姐姐,你快点看看这只小朱雀,还有没有的救。”珠玉用手捧着,赶紧给送了过去。
琼宵接过,检查了一会,黯然的摇摇头:“应是飞了极远的路,累极了。”
“从峦山到京城,也才数百里,这么短的距离,朱雀鸟是经常飞的,怎么会直接给累死了呢?”珠玉难受极了。
“或许,朱雀是从边城飞过来的,并不是峦山。”顾惜年猜测道。
“可是这上边的信息,分明是写着峦山,碧落姐姐是怎么一回事嘛,要写也不写清楚了,往常更加重要的信息,不都是派阿五送回吗?那么远的路,这次竟然用上了朱雀,她就不怕信息丢掉了?”珠玉喃喃说完,使劲的一跺脚:“真是的,这根本就不是碧落姐姐的作风。”
“先把朱雀给埋了吧。”琼宵安慰的拍了拍珠玉的肩膀。
顾惜年却是望着不远处的马车,思索起来。
震华悄悄挪步,来到了顾惜年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拽了下顾惜年的袖子。
等到顾惜年望向了她,她才比划着说出了自己的意思:云顶仙宫,我去过,大神官,我见过,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顾惜年皱眉问。
震华想了想,想了好半天,却依然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来。
她急的小脸胀红:大神官,要飞升成仙了。
顾惜年在那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是她理解错了震华的手语,又或是震华自己的表达出了问题。
于是,她让震华再重复一次,描述的更仔细些。
震华的手势,放缓放慢:大神官,白日飞升,就在云顶仙宫,他已得道。
“你怎么知道?”顾惜年依然不信。
震华回:山脚下的无名小镇,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你去过无名小镇?”顾惜年惊讶极了,但转念一想,从西北方向返回京城,峦山是必经之路,震华路过那里,倒是正常。
她问:“你到达的时候,镇上的居民,可有冒犯于你?”
震华绽放出了一抹笑容:他们很友好,以为我是个孤女,哑的,免费给我一日两餐,还给了我一间小房子,希望我住下,等到将来某天,他们会带我去云顶仙宫找大神官治疗我的哑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