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樊是被肖雪泥硬拉着离开的,下楼梯的时候,他好不容易甩开肖雪泥的手,正准备回头,肖雪泥二话不说就蹲在他的脚边,死死地抱住他的小腿。
他对肖雪泥的无赖行为非常无奈,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就算你们不再是朋友,也没必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吧?”
肖雪泥抬头,迎上夏樊不理解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你要我怎么说?告诉校长,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然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的声音里,有令夏樊难以琢磨的平静,这不是他了解的肖雪泥。
“雪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过要连累你。”夏樊垂眸,有些沮丧。
“夏樊,你还不明白吗?我在乎的不是我自己,是你的前途!你被保送的资格不要了吗?”肖雪泥瞬间红了眼眶,她缓缓松开自己的手,愤愤地站起来,声音变得高亢而尖锐,“你口口声声说我把她往绝路逼,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难道比不上认识不到三年的人吗?我选择帮你有什么错?反倒是你,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呢?”
是啊,以什么身份呢?
夏樊这才发现,自己的义无反顾是多么的可笑。明明在那场大雨里,陆星辰已经明确拒绝他的帮助,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帮她。
夏樊带着淡淡的倦意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眼睛朝上望,屋檐外暮色四合,天光暗淡,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你应该比我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不好,那袋饰品对她来说,有可能是两三个星期的饭钱。”
在肖雪泥的心里,夏樊一直是一个优秀的男生,不仅成绩优异,还很善良,偶尔在街上看到流浪汉,即使他知道对方有可能是骗子,还是会忍不住掏钱赠爱心,只是为了不错过帮助真正的流浪汉的机会。所以,他如今同情陆星辰,她是完全能理解的,但她不服,他是在指责她没有同情心吗?
肖雪泥咬咬唇,委屈得想哭。可眼泪还是被她生生逼了回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放纵自己在他面前哭,她有些失望,也有些难过:“夏樊,你不要忘了,是谁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下她所有的饰品!是我!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作为朋友的时候,该帮她的,我帮了,不该帮的,我也帮了!现在我和她不是朋友了,不帮她,也在情理之中!你没必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我!”
话末,肖雪泥气呼呼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从小到大,肖雪泥没少责备夏樊,通常是因为夏樊忘记了答应她的事情,或者是为了和男生一起打球而没有时间陪她,她偶尔也会无理取闹,闹小脾气,但夏樊从来不觉得哪里不对,习惯性地接受着这一切。直到现在,他突然发现,他认识的肖雪泥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不讲道理、只会缠着他依赖他的小女孩,她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就像早早准备好的凉水,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慢条斯理地对准他泼过来,就好像是特地为了告诉他,她真的长大了。
夏樊没有追上肖雪泥,他认为,既然她长大了,有一天总会明白他不是在指责她,而是他没办法丢下那个女孩,看着她难过。
陆星辰从教导处出来的时候,夏樊还没有离开,她安静地看着他坐在楼梯上背影,思绪万千。
她曾经幻想过,也许有一天,她和肖雪泥、夏樊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仇恨、没有抱歉、没有隐瞒,会愉快地度过每一天。可事实证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要她认定肖雪泥是她的好朋友,就注定她和夏樊不可能有过密的交往。这么想着,踌躇了许久的陆星辰决定绕道而行。
夏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立马叫住陆星辰。
陆星辰迟疑地停下,夏樊三下两下就来到她的身边,认真地看着她:“对不起……雪泥她……都是为了我。”
“我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夏樊蹙起眉梢,担心地问:“那校长,怎么说?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陆星辰不说话,表示默认。
“对不起。”夏樊顿足捶胸,他实在没办法接受陆星辰的保送资格就这么没了。
“如果非要说对不起,我欠你的更多。”陆星辰意有所指,苦笑。
“跟我来。”夏樊蓦地握住陆星辰的手腕,不等她拒绝,就拉着她跑向教学楼的天台。
夏樊娴熟地打开顶楼的铁门,一阵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十分惬意。
陆星辰气喘吁吁地跟在夏樊的身后,踏入空旷的天台,她感觉到轻松。她的心情不再低落,踱步走向围栏旁,倾身俯视,操场、松树、林荫小道……校园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突然,校园的路灯沿着旁边的绿植蜿蜒亮起,陆星辰忍不住一阵惊喜:“天台,真是个好地方。”
夏樊走到她身边,背靠围栏,双手抱胸,斜睨着她。
他在她的身上,总是那么容易获得满足,就像此时此刻,晚风迎着她的脸蛋吹拂而来,扬起她耳边的头发,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被她如今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给取代了。
他喜欢看她笑,静静的,谁也不知道。
夏樊低头笑了笑自己,差点忘记正事。他接她的话:“天台,还是个隐蔽的地方。”
陆星辰听出他话里有话,收起笑容,转过脸看他。
夏樊将目光投到天台的一个角落,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温和:“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雪泥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雪泥不坏,虽然有时候她是挺自以为是挺不讲道理的,但是她对朋友是真的好。”
陆星辰顺着夏樊的目光看去,怔住了。
天台的角落里堆着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大小不一的“货物”,即使看不清黑色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陆星辰也能从袋子上凸出的边边角角辨别出那是类似发夹的物品。
陆星辰不明所以地走向那个堆满黑色塑料袋的角落,夏樊紧跟其后,一边回忆一遍说:“你拿到的钱,都是她自己的零花钱,为了不让你怀疑,她还特地去学校的小卖部换成零钱,再交到你的手里。其实她连我都没有说,是被我撞见才坦白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夏樊为了躲避到他们教室值日的陆星辰,常常跑到这个天台学习。在那些日子里,他总能看见肖雪泥隔三差五地抱着一袋什么东西出现,然后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天台的角落,她不说,他也懒得问,只管沉迷解题。
直到有一次,夏樊终于忍不住跑过去打开那些黑色的袋子,满脸震惊。
肖雪泥这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其实星辰的这些饰品,已经没什么人买了,但是我想帮她,所以就拿自己的零花钱给她,然后骗她说都卖光了。夏樊,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星辰?以星辰的性格,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不会接受我的帮助的。”
夏樊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那你的零花钱还够不够?”
肖雪泥立刻松了一口气,嫣然一笑:“够的。”
“那你不够用的时候找我。”
“哈哈,你不说我也会找你的!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
夏樊止住回忆,继续说:“如果不是雪泥今天提起,我早就把这件事忘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去教导处,直接来这里拿一袋回去给你就好了。”
陆星辰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饰品,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慢慢融化成感动,心底柔软成一片。
她知道肖雪泥对她好,可是从来都不知道肖雪泥对她那么好。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人默默地守护着她的自尊心。
她曾嘲笑陶思不了解肖雪泥,如今看来,她也不够了解她。
夏樊见陆星辰不说话,误以为她不愿意原谅肖雪泥,笨拙地劝道:“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你们就得像我们男生一样,打一架就没事了。但是,我不是怂恿你们打架,你别误会!”
陆星辰噗嗤一声笑了,她明白夏樊的用意:“如果我真的怪她,就不会去教导处了。”
“你去教导处不是为了拿回你的东西?难道……”夏樊大惊失色。
陆星辰镇定自若地点头:“嗯,我想把我的那张保送申请表的资料改成雪泥的。”
夏樊又好气又好笑:“你是笨蛋吗?你以为被保送就是改个名字填个资料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就算你侥幸通过了学校的审核,大学那边也会调取个人档案审核的,一目了然的成绩不会帮你说谎。”
回想起那天他们在教导处填写保送申请表的场景,他当时还傻乎乎地以为她是因为不想和他考同一所大学,没有想到她早在那时就已经在心底盘算好了一切。
陆星辰愕然地笑笑,为自己的智商堪忧。
“亏你还是个学霸,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夏樊没忍住,补充了一句。
后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在说自己,毕竟把这一天台的饰品给忘了而冒险冲进教导处,真的很蠢。
其实他们都一样,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