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新军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尽管白天的时候跟郑月琳说得理所当然,但等对方真正打电话调好了休,并且还和京城里的几位夫人约好一起去美容院做个保养后,躺在床上休息的顾新军却失去了睡意。
妻子浅浅的呼吸在黑暗中似有若无的。顾新军闭了一下眼睛,又很快睁开来。
各种各样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角逐,有对这件事的愤怒,有对这件事的不可思议,还有其他许许多多说不清的感觉。
这件事——他的儿子和贺海楼——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事情是在什么时候走偏了?
那个臭小子真是认真的?他就不怕!——
他怕什么呢?顾新军一转念又想道。
难道真的压着这个小子去相亲不成?薛明珊那件事情,不管是真的还是两个小孩子在似模似样地演戏,有这么一出情况,他就不可能真押着那个兔崽子去相亲,家里条件好的肯定不同意,家里条件不好的——顾家就真缺这么一个和孩子相互不同心的女人?
至于其他地方……把那个兔崽子调到回省城,放在身边看着?
顾新军思考片刻,先是肯定,接着否定。
政治上面的规划不应该掺入太多其他的东西,那个兔崽子有自己的规划,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按照之前的默契,他不应该再多插手……
难道就看着那个兔崽子跟一个男人搅合在一起?
当然不可以!
顾新军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跳动了。
自己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不结婚,顾家的脸就不说了,他要怎么跟自己爸爸交代,怎么跟沈家的老爷子,还有——那个兔崽子的妈妈交代?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像风一样从指缝间溜走。
顾新军熬了一整夜,等快天亮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刚刚轻手轻脚地去摸床头柜上的烟,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在想什么?一整个晚上睡不着?”
话音刚刚落下,跟着就是一串悉索声,睡在顾新军旁边的郑月琳拥着被子坐起来,按亮床头的灯。
突然亮起的光线让顾新军眯了一下眼:“有点事情。”
“关于小舟的?”郑月琳敏感地问,又示意顾新军不要抽烟,“别抽了,我去给你倒一杯茶进来。”
“算了。”顾新军说了一句。但郑月琳已经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去,披着衣服往外边走去了。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浓重的黑色简直化成了实质从外头淌进来,坐在床沿,顾新军盯着那片漆黑看了一会,所有纠缠勾连的烦闷,都化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郑月琳出去的时间并不长,等她端着茶杯回来时候,顾新军正沉着脸靠在床头,低下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郑月琳将茶杯递给顾新军,说:“喝口茶下下火。”
顾新军“嗯”了一声,接过对方手中的杯子,刚放到嘴边,就听郑月琳说:“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大概熬了夜吧。”顾新军也觉得自己眼睛干涩得有些难受,他喝了一口茶,闭着眼睛在床头上靠了一会,还是觉得头有些晕,又像思考过度后那样疼痛。
旁边的声音消失了。
顾新军莫名地想起了结婚这十几年的时间。不管从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他们说的话都不多,甚至有了正嘉之后也是一样,很少有甜言蜜语……他们两个人都不需要那些东西。
纷乱的思绪又一次在顾新军脑海里左冲右撞,片刻后,闭着眼睛的顾新军能够感觉到郑月琳从另一头上了床,再过一会,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接触到他的脸颊和额头。他的额头比这只手还更烫——
“温度有点高,叫老王过来看看吧。”用手掌试顾新军体温的郑月琳在顾新军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锤定音,也没有去管床上的人,直接打开手机拨通保健局医生的号码。
顾新军无言地看了简练讲完电话就开始穿衣服的人一会,气闷地将放在手边的茶一口喝掉。
二十分钟后,专门负责顾老爷子和顾新军身体的保健局大夫一到,整个别墅的人都被惊动了。这个时间刚刚好是顾老爷子起床锻炼的时间,但对于顾沉舟和卫祥锦来说就有点早了,因此顾沉舟和卫祥锦都是穿着睡衣走出来的,等知道是顾新军的身体出了问题之后,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了些异样。
大家都聚集在顾新军的房间里,顾老爷子已经关心地问上了话,站在门口位置的顾沉舟看了一会,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了一下,他转过头,听见站在旁边的卫祥锦说:“我们先换身衣服吧。”
“嗯。”顾沉舟低声答应,转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又等了一会,再出来时,果然看见卫祥锦站在门口。
“我们说说话。”卫祥锦说,转身用手肘撑着走廊的栏杆向底下大厅看,“顾伯伯的病……”
“我知道。”顾沉舟说。
“你的想法呢?”卫祥锦问。
“我会跟爸爸好好说说的。”顾沉舟说,然后他轻轻一按卫祥锦的肩膀,“我先过去了。”
卫祥锦侧头看了顾沉舟一眼,在对方抬起脚步之前,问:“贺海楼对你这么重要?”
“……祥锦,”顾沉舟停下脚步,“我只是在解决问题。”
卫祥锦站直身体:“希望贺海楼对你像你对他一样。”说完这句话,换成他拍顾沉舟的肩膀了,“走吧,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等再一次来到顾新军房间的时候,保健局的王大夫已经在收拾东西了。看一屋子人和之前没什么变化的表情,顾沉舟也不急着说话,就跟卫祥锦一起在门口的位置站好。
来给顾新军检查身体的保健局医生其实也是刚刚检查完毕,他笑道:“顾书记的身体还不错,就是有点感冒。书记下次记得不要太过劳累,人的体力一下降,免疫力也就跟着降低了。”婉转地说老人家就不要跟年轻人拼体力了。说完他沉吟一下,拟了个食疗方子,交给旁边的郑月琳说,“这两天多休息,晚上按这个方子做一碗粥喝就行了。”
“麻烦了。”郑月琳客气地说。
王医生笑着摆了摆手,又跟顾老爷子说:“顾老,我给您把一下脉?”
“行,”顾老爷子说,“我们出去说说话。”
顾老爷子一走,顾奶奶自然跟着出去,顾正嘉倒是想留下来,但被卫祥锦随便找个理由拖走了。最后,房间里就站了郑月琳和顾沉舟两个。站在床边的郑月琳看了披着外套的顾新军一眼,说:“我去给你拿早餐。”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这个时候,顾沉舟才走上前:“爸爸。”
顾新军淡淡瞟了顾沉舟一眼,没有说话。
顾沉舟也没有说话,就平静地站在床边上,不说话也不动弹。
这样过了足足十五分钟,顾新军才沉着脸说:“站柱子呢?坐下!”
顾沉舟笑了一下,照样姿态轻松地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床铺旁边坐下:“爸,要我替您拿一本杂志吗?”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顾新军问。
顾沉舟很快回答:“不,我就是在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但为什么需要缓和气氛?还不是因为待会的谈话肯定不如顾新军的意——这话就等于直接表明了顾沉舟的态度。
顾新军简直是气笑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这句话?你巴不得气死你老爹?”
“爸,我气不死你的。”顾沉舟说。
话音刚刚落下,顾新军就抓起床头柜上的茶杯,用力向顾沉舟砸去!
顾沉舟也是猛吃了一惊,紧跟着偏一下脑袋,背后就响起杯子碎裂的声音,他下意识侧头一看,画着山水画的白瓷杯在地上碎成两半,里头的茶叶和茶水洒了一地。
面对面的父子两有了短暂的沉默。
跟着顾沉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摔碎的茶杯旁,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丢进房间里的垃圾桶,又拐去洗了一下手,这才回到自己刚才的座位上,继续之前的话题:“爸爸,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再怎么生气,你也只会先把我打死,不至于先被我气死。”
刚才掼的那一下似乎把顾新军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了。这个时候,顾新军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什么情绪了:“你就认准了贺海楼?”
顾沉舟没有说话。
顾新军淡淡说:“贺海楼不行。如果是其他的男人,我们可以谈谈。”口风已经松了。
“爸爸,”顾沉舟慢慢说,“为什么贺海楼不行?”
顾新军没有立刻回答。
但就算顾新军不回答,顾沉舟也知道为什么贺海楼不行。
因为贺海楼是贺南山的儿子?因为贺南山主导了卫祥锦的车祸?——别开玩笑了。
不过是一种迂回而已。
他的爸爸既在试探,又在暗示,试探他的性取向,他对贺海楼的感情;又对他暗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他稍稍退上一步,或者稍稍假装退上一步……当然,对于他爸爸来说,贺海楼也确实比其他男人更难以容忍——这个圈子里有多少个男的敢疯到贺海楼这个程度?这个圈子里,又有几个男的像贺海楼一样,有一个好长辈,不止不管贺海楼,还让其他人捏不动贺海楼?
顾沉舟等了一会,听见自己爸爸说:“理由你知道。”
真高明的回答啊。他又想到,然后明白地跟顾新军说:“爸爸,现在我只喜欢贺海楼一个人。”
“你自己也说现在。”顾新军说,“你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和贺海楼过一辈子,就急着到我面前来给贺海楼找位置?”
“未来的结果不妨碍我现在的决定。”顾沉舟说。
顾新军盯着顾沉舟看了一会,说:“出去。”
顾沉舟这回没有再较劲,顺从地站起来说:“爸爸,你保重身体,我出去看看早餐弄好了没有。”说着,他走出房间,又掩了门,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
是贺海楼的电话。并且已经打来不止一个了。
顾沉舟朝旁边走了几步,接起来说:“什么事?”
“没什么事,”电话里传来贺海楼的声音,这道声音轻松而悠闲,“就是想你了,刚刚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跟我爸爸说话呢。”顾沉舟一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墙壁看天花板笑道。
“寿宴还顺利吗?”贺海楼问。
“大体上顺利。”顾沉舟说,“一些小矛盾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那就好。”
“你呢,”顾沉舟问,“你现在在青乡县还是哪里?——你在开车?”他已经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喇叭声了。
“我在高速公路上。”贺海楼对着电话说。他一只手抓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远远的伫立在半空中的字体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楚。
“我在去福徽省的路上——”
蓝色的跑车在‘京城欢迎您’这五个铁制大字下呼啸而过。
贺海楼对着电话,笑声温柔:“有点事情要处理,我们保持联络。”
“嗯。”电话那头是顾沉舟淡淡的答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