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的脾气我也有所耳闻。”
并不需要周行考虑怎么接话,坐在沙发上的贺海楼一边轻摇手中的酒杯,一边递上个梯子。
“确实不错吧?”周行凭着本能接上一句后,也就想开了:贺海楼想聊这个就聊这个吧,难道他还真知道什么不能说的?——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但说归说,到底怎么说又是一个难处。周行琢磨一下,觉得贺海楼也不可能指望从自己这里挖到什么隐秘的消息,索性就说点平常的事情:
“我跟顾少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我比他早入学一年,”他可不敢说自己是对方的学长,“他当时在学校……”他停顿一下,稍微做了些回忆——这并不太难,“非常出名。”
贺海楼靠着沙发,注意力似乎被自己手中的酒杯完全吸引了。暗色的液体盛在透明的高脚杯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现出一丝诡秘的光芒。
周行没有被对方这副不太感兴趣的表情影响到。他继续往下说:“我们学校的社团在整个京城都非常出名,顾少就是当时大半社团的名人。他没有加入哪个社团——这个全凭自愿——但经常性参加社团活动,并且做得很好,各种运动的,或者各种文艺的……对了,”他笑了一下,“顾少会拉小提琴,而且拉得非常不错,据说从小就开始学了,不过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顾少也从没有在人前表演过。”
“但周总是知道得很清楚啊。”贺海楼说。
这话里的含义……没等周行咂摸出什么,贺海楼就仰首喝干了杯中的酒,比平常稍低的声音在周围气氛的烘托下,似乎有些暧昧,又似乎有些不满:
“周总和顾少的关系,很不错嘛——”
如果能被这种问题问倒,周行就不可能在两三年的时间内白手打下一片基业了。
他泰然自若地笑了笑:“贺少这是在开我玩笑啊!我是什么人物?能跟顾少关系不错?真要说也只有贺少这样的,才是顾少的朋友啊。”
贺海楼挑挑眉,不得不承认和周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确实不太废功夫,也不叫人讨厌——但同样的,也实在没有多少叫人继续下去的**。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我听说三年前……”他就稍稍起了这个话头。
周行也配合地露出些微难色:“这个……”
“不能说?”贺海楼轻轻一笑。
“只是不太好说罢了,”周行飞快恢复笑容,“这种事其实大家都知道,贺少如果去问顾少,顾少肯定也会说的。”
我去问他就说?贺海楼还真不知道自己跟顾沉舟已经哥两好到这样了。他不置可否地晃晃酒杯中重新注入的琥铂色液体,心想这话留给卫祥锦还差不多——这倒是一对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哥两好了。
“贺少知道顾部长的夫人吧?这位新夫人——不应该这么说——从厅级开始,顾部长身旁的夫人就是这一位了。”周行笑了笑,“顾夫人有一位兄弟,这位兄弟一直在外省当官。在三年前,他难得进京述职一次,跟自己姐姐见了面,然后说要给住在京城里的老爷子,就是顾夫人的父亲办一办六**寿,请的第一位宾客就是顾部长。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就是事不凑巧……”
贺海楼唇边浮现一缕笑意。对方说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他早就知道——调查——过。
事不凑巧。这位郑老爷子的六**寿正好和顾沉舟的外公,沈老爷子的七十三岁寿筵撞了。
而且要巧不巧的,两家订的居然是同一条街的两家酒店。
结果当天,顾部长携夫人和小儿子前脚给郑老爷子祝贺,顾沉舟后脚就在沈老爷子的宴会上照古礼给寿星磕了三个头,当场就让宴会上的所有礼物黯然失色——到了沈老这个年龄,还有什么比孝心更让他动容?到了顾沉舟这个身份,还有什么比亲自尽孝更能表达他的心意?
寿筵结束之后,整个京城的高层都有所耳闻,跟沈老交往几十年的几个老朋友更是话里话外透出羡慕之情。连那时候还不在京城的他都听说了……
不过显而易见的,这事一出,顾部长的家庭气氛又紧张了不少。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借机跟顾沉舟试试手,后来还失望于对方的名不副实,现在看来嘛……他的目光从周行面上扫过,又想起几个小时前顾沉舟对他说的话。
“我想离开,就离开;想回来,就回来。”
真是又骄傲又自信啊。
不过确实,撑得起来。
“贺少?”在周行带着轻微疑惑的语调中,贺海楼发现自己有点走神了。
他随手搁下杯子,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知道这比寻常稍大的碰撞声是不是在不经意间碰碎了什么东西,几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坐在沙发上的周行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这间酒吧还是这间酒吧,刺耳的音乐,昏暗的光线,呛人的烟味和在黑暗里交叠的阴影都没有改变,唯一发生改变的是这一块几十秒前还相对清净的角落——有人穿过色彩斑斓的舞池,目的明确地朝这里靠近了!
“哥们,来点好东西怎么样?”三个穿着骷髅t恤和破烂牛仔裤的小混混走到这张桌子前,对周行说。
周行神情冷下来:“不必,我不需要这些。”
领头的鸡冠头讪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别拒绝地这么快嘛先生,您这样真是让我们——太伤心啦!”
“贺少……”周行转头看向贺海楼,让他心底一沉的是,贺海楼正转着杯子,神情跟之前一样漫不经心。
“为什么不试试?或许味道确实不错呢?”贺海楼唇角噙着一点笑意,看上去和之前其实没什么两样。但周行却觉得自己胸口揣了快冰,又冷又烫:
“贺少,如果刚才我有什么不合您的意……我们可以玩一点别的。”
“哦?”贺海楼懒洋洋抬眼,“玩什么?”
“任何——”他说到一半突然转口,“其他您想玩的。”
“比如干.你?”贺海楼侧了一下头,凭心而论,他这张脸做什么动作都好看。但现在在这一块地方的,不论是那三个小混混还是周行,大概都不这样觉得。
周行干笑两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贺海楼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来。他抬起头,神情似乎有些惊奇:“你觉得你长得跟天仙一样吗?”
这话要怎么接?没等周行想出来,贺海楼已经垂下眼,慢悠悠说:“上了顾沉舟的床,又上孙沛明的床,现在还想上我的?……你看顾沉舟肯不肯多看你一眼?我也嫌脏啊——”
依着贺海楼平常的荒诞生活,这话简直是个笑话。
但这个笑话在这一时刻根本不好笑。
随着贺海楼的声音落下,那三个小混混对视一眼,目中露出凶光,抬腿就准备向周行走去。
“等等!”
又急又短的一句话说出口,周行脸上像拢了一层冰那样冷。但仅仅几个呼吸,这层冰就仿佛触到了朝阳一般消融了,他朝那几个小混混说:“东西给我吧。”又语气轻快地对贺海楼说,“贺少是什么人物?——既然贺少要玩,我也少不得奉陪一二了。”
为首的鸡冠头从头到尾都没有朝贺海楼的方向看一眼。他威胁地瞪了自己的目标一眼,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对方。
只是一些摇.头.丸。
周行接过的同时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光棍,打开塑封条倒出几片,就着杯中剩下大半的酒一口咽下。
“周总爽快。”贺海楼笑着轻轻拍了拍手。
周行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容,但这回的笑容就不太好看了。现在再看贺海楼,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毒蛇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周总慢慢玩,”贺海楼站起来,“接下去的就记在我单上了。”
周行不得不又扯扯嘴角,跟着站起来,说些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寒暄话……一直到贺海楼的身影消失在酒吧影影幢幢的人群中后,他才猛地坐下,连去洗手间都顾不上,手指用力扣着喉咙,对地板大吐特吐,直将胃里的所有东西连同胃酸,都一起吐了出来。
这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时间交响乐中的小小间奏,是个分支,可还不足以影响什么。
对顾沉舟而言,从国外回来的那一天起,他的每一步都计算妥当,彼此间虽还没有精准到能够到拿尺子去测量,但也相去不远了。
而对贺海楼而言呢,他的放荡生活和之前的三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最近,他无聊的生活倒是多了一些调剂,比如多注意一下另外一个身份和他差不多的人物——
这一点都不难。
如果不是特意去观察,贺海楼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和对方有那么多交集——他们地位相等,圈子相同。只要愿意,他可以去任何一个对方会去的除家庭聚会外的聚会……好比此刻。
宴会厅仿照了西方的风格,墙壁上满是浮雕与复杂花纹,长长的桌子饰以白布,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鲜美的食物。周围来来去去的是穿西装和礼服的男女,衣香鬓影中,一支专业级的乐队在角落进行即兴演奏。
贺海楼挽着女伴在大厅靠近红绒窗帘的休息椅上发现顾沉舟。
他并没有带人来,很低调地坐在角落,手里端着一杯大概是饮料的东西,放在桌上的一只手偶尔会跟着音乐敲敲节拍。
他的心情大概还不错。和对方相隔了大半个宴会厅,贺海楼有些无聊地猜测,自然而然地想起几天前和周行的对话。
会拉小提琴,但几乎不在外人面前展示,和家里关系冷淡,但对外祖家非常好……确实非常好了,也就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和沈家是老交情,要不然这种商业性质的聚会,就是再拉拔几个等级,又哪里邀得到京城顾少?
“贺少。”挽着他手臂的少女突然小声叫了他一声。
贺海楼回过神来,顺着身旁少女的目光看去,意外地发现顾沉舟居然朝自己走来。
“想不到能在这里碰见贺少。”顾沉舟微笑着和贺海楼握一下手,又看向贺海楼身旁穿着淡粉色可爱小礼服的少女,“贺少身旁的每一个人都这么漂亮。”
“我也就这点爱好了。”贺海楼轻笑一声,这一段时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自然而然地像刚才一样,结合之前了解和调查的信息,评估顾沉舟细微动作所代表的含义:
接触的时候很主动,脸上的笑容矜持中带着真挚,但掌心微凹,五指在他手背一触即收,再结合他对周行的态度……看来自己这只手,他握得不太情愿啊。
“……方老和我外公是几十年的好朋友了,这次我跟表哥一起过来看看。”
等贺海楼在心里分析完某些顾沉舟没有宣之于表的态度时,顾沉舟已经简单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同时对贺海楼说:“贺少是——”
贺海楼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女伴,然后朝顾沉舟耸了耸肩:“为了美人。”
跟着贺海楼的女伴红着脸低下头。
顾沉舟露出善意的笑容——但贺海楼想对方其实不在意到底会得到什么答案——又跟贺海楼闲聊了几句,忽然转个话锋:
“我听说贺少喜欢极限运动?”
“不错,顾少问这个,是有什么好去处要提供吗?”贺海楼笑道。
“好去处倒是有一个,同伴也决定了,”顾沉舟微微笑道,朝贺海楼抛出一个邀请,“四天三夜的野外旅行,贺少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