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呀……还是多亏了赵公子的相助。”
赵微还未出声,苏韬在后面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何出此言?”
“赵公子曾说,既然来了,就不要管对方是怎样的人,也要忘了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人,要想过得舒坦,总归是要融入进去的。”
宋洁笑了笑:“更何况,赵公子告诉我,有了难处就去寻他们帮忙,有些好处了也要记得好处要跟他们分润,奴家其实只是照做了而已。”
苏韬和宋洁见过几面,但都没怎么说过话,此时见一个堂堂官家小姐居然口称奴家,不由得促狭的朝赵微坏笑。
宋洁住的地方在常安坊中部。
宋廉是个老顽固,死守着儒家追寻的道德礼仪不放,有时候完全不可理喻,但对宋洁而言,却是放在了心尖儿上疼爱。
所以这老顽固在帮自家孙女寻这安身之所时,着实费了不少工夫,在这个口碑最好的常安坊里,买了三间屋子。
只是这里毕竟是平民聚集区,地面不是长安城内最为常见的青石板砖,而是一些碎石或硬土,走起路来颇为硌脚。
这三间屋子,宋洁跟小核桃共用了一间,另外两间都被堆了各色杂物。
赵微许久没来,觉得眼前和从前大不一样。
“赵公子莫非忘了,本来是三间屋子是散落开来的,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七零八落。后来在小核桃,还有王大娘的相助下,在屋外简单的围了圈矮篱笆,就成现在这副模样啦!”
“啊……是,都有些忘记了。”
有篱笆一围,就有了几分家的样子,再加上里面来回踱步的公鸡、趴窝的母鸡和四处奔跑的小鸡仔,听着那时不时“咕咕咕”或者“唧唧唧”的声响,满满的温馨味道。
宋洁一身的布衣荆钗,就那么素雅的站在篱笆内的石磨旁,侧着身子迎着众人进来,明明是在大汉国最为富饶的长安城内,居然感受到了田园雅致。
“宋小姐即便是住在这种地方,也是超凡脱俗风华绝代。”
苏韬恭维了一声,薛涛跟着附和。
宋洁认得苏韬是谁,只是并未说过话,此时被她这般夸赞,脸皮嫩的宋洁面颊早已绯红,顶着羞意,却又落落大方,盈盈一礼,躬身道谢。
早已冲出桎梏的宋洁身上,呈现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观感,不得不说极为吸引人。
赵微也难得的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来。
宋洁不方便邀请两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自己闺房,只好和小核桃一起从屋内搬了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出来,石头也前去搭手帮忙。
几人落座后,才道明了来意。
小核桃听见赵微居然是为了其他的事情才来找自家小姐,在沏茶时刻意走到赵微身边“哼”了一声。
“小核桃!”
“小姐~”
小核桃有些不高兴,跺了跺脚回了屋子。
“薛姐姐若是不嫌弃,安顿在这里便好,只是那间屋子太乱,堆得东西多,需要些时间休收拾,天色已然不早了,可是今夜便要住在此处吗?”
薛涛毕竟是欢场女子,心细如发,看了看那间屋子,透过窗户都能看见里面凌乱的样子,而且自己也没有备上铺盖,此时过来,确实太过叨扰了,若是收拾完,怕是夜都深了。
“是妹妹今日打扰了……文韬,我们回去吧!”
宋洁闻言笑了笑,拉住了薛涛的手:“姐姐莫要多想,赵公子曾说,人与人之间交流时,若是总要猜对方心思,那实在是太累了些,我觉得赵公子说得对,所以刚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姐姐是否今夜要住在这里,若是,那么现在就要开始整理收拾了,若不是,那便一起用个晚膳,明早我们会收拾好,下午姐姐再搬过来。”
一番话,落落大方加坦坦荡荡,顿时让薛涛心生好感,和这样的人相处,日子将会变得多么简单和轻松惬意,想想就心生向往。
赵微和苏韬闻言也有些侧目,因为印象中的宋洁,不是这个样子的。
“妹妹曾是青楼女子,今日出来,其实是回不去了的……”
薛涛将自己的遭遇都细细说给了宋洁听,有红袖招里的委屈心事,也有遇到苏韬后的缠绵蜜意,也有今日无处可去的无奈和对苏韬无能力为的理解。
苏韬听了在一旁憨憨的挠头直笑,赵微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装作没听见她的这些私隐。
宋洁则是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的瞟向赵微,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涛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时间并不允许她把话说完,宋洁寻了个机会就把话头岔开了,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收拾起那间屋子来。
屋子里堆得大都是住进来前的一些老旧家具物什,宋洁、小核桃等女子都搬不动,赵微只好上手帮忙。
宋洁对此不感到意外,苏韬好以整暇的坐在那看着几个女子忙这忙那,突然看到赵微也上去搭把手,才开始惊诧莫名。
“咫尺,你这……”
赵微摊了摊手:“这里可就咱们两个壮丁……”
有两个勤练武艺的男人加入,搬起杂物来可就快得多了。而小核桃和石头,则是帮忙用抹布擦拭灰尘。宋洁则是净了净手,跑去一旁的一个小灶房那生起火来。
一个官家小姐,当着他们的面,给他们每人下了一碗白菜葱花面条吃,里面还打了一个荷包蛋。
苏韬整个人看得有些口瞪目呆,对宋洁居然会做这些事情有点难以理解,而且……还做得如此熟练。
“这些都是你一人做?小核桃呢?”
“她不是在收拾房间吗,两个人生活,总要互相都做一些事情的。”
宋洁的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说完这句话的她,又望了望赵微,这都是你教我的呃……
苏韬其实就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没有经受过生活的毒打,所以有些不大理解这些事情,他现在的第一反应就是,以后自家的涛涛,是不是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一众年轻的男女,收拾完了房间,又用了晚膳,太阳虽然并未彻底落入地平线,可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少人家已经点起了灯,宋洁这里也吩咐小核桃将灯笼点亮挂了出来。
是时候回去了。
只是……
赵微望了望宋洁,暗自诧异,难道你没什么需要我相助的吗?
然而宋洁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微微笑着相送。
“小姐!”
“小姐~”
小核桃见自家小姐根本不理自己,跺了跺脚,三两步追上赵微:“赵公子!”
“小核桃!”
小核桃不理宋洁的呼喝,噘着嘴朝宋洁喊道:“凭什么他的忙小姐你就要帮,而你有困难却要自己兜着!”
这时赵微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两次小核桃登门找自己,竟然不是宋洁的授意。
“小姐遇到了难处,这糕点铺子挣不到什么钱了……”
接着小核桃就嘚吧嘚的把近日里来糕点铺子遇到的问题尽数说给了赵微听。
原来宋洁担心自己的蛋糕方子泄露出去,是以一直以来,只有她和小核桃两个人在做,此时供需关系出现了极度的不平衡,是以不少人都开始琢磨她们蛋糕的方子,也确实有人仿制了出来,但是口味却总是有些差别的。
所以才有了花魁选上,宋洁想要给自己的糕点扬名的举动。
但是……供需关系得不到解决,即便扬名了,提升了自己的质量、口碑以及售价,也是没多大效果的。
再加上宋洁特别听话的将坊间不少邻里都绑在了一个利益圈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宋洁和小核桃每日累死累活,却发现自己的生活一点都未曾改善,利益都分润到其他人头上去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企业已经到了需要变更的拐点了。
赵微笑了笑,回到了宋洁跟前:“担心方子泄露以后,这营生就再也做不了了,是吗?”
宋洁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那些已经仿制出来的,会不会有一天,做出和你一样口味的蛋糕呢?”
这世界上是不乏聪明人的,能仿制成功,就能慢慢的琢磨出更好的口味来,所以将方子藏着掖着,并不是正途,若想长久的靠这个生存下去,一成不变是万万不行的。
赵微将自己的观点告诉了宋洁,宋洁却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追问具体的解决办法。
“怎么了?”
“其实……奴家只是想靠自己,奴家……总不能一辈子靠着赵公子你的……”
这句话意有所指的太过明显,使得赵微沉默了许久。
“公子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
赵微点了点头:“方子不必藏着掖着,招募些信得过的人手来,扩大规模吧!花魁选上的事情,你做的很好,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的好……”
“公子所言当真?”宋洁兴奋的打断了赵微所说的话。
“当真。”赵微笑了笑,“方子总有一天会泄露出去的,所以你打算占据哪一部分的市场,要尽早拍板定论。你选得很不错,都是家中富裕之人。不过……价格,定的着实有些低了。”
“二十文每个还低吗?粮价没涨前,一个糕点能买两斗米了。”
“低了,一百文应当……差不多,可能还会有些低。”
宋洁有些吃惊,对赵微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但更多地还是另一种情绪:“那……不是有很多人吃不起了?”
“呵……你总要放弃一部分市场给那些仿制你糕点的人,他们有利可图,才顾不上寻你的麻烦。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站稳那些有钱人家的餐桌,日后即便他们当真把口味做得如你的宋记一般好吃,却也争不过你了。”
接着赵微就将后世一些宣传手段,还有给商品附加特殊意义来加大购买力度的某些行为,都告诉给了宋洁。
“……贪多嚼不烂,目前再次加价必须要有个契机才行,例如某人吃了别人家的糕点,中毒就医或者干脆中毒身亡,此时你就可以再次涨价了。但这种事情……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你等不及……”
“这等谋财害命之事,奴家是万万不会做的。”
“那就扩大规模吧!先将方子尽量保密,多安排制作环节,再在不同环节里,安排不同的人手来负责这些事情,虽然不能杜绝方子泄露,起码可以延缓泄露的时间。”
听到这里,宋洁才点了点头,之前的困难,到这才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解决办法。
“多谢公子仗义援手,也……也多谢公子不嫌弃奴家做这等低贱事情……”
“哪里低贱了?”
“开口利益,闭口银钱,满身铜臭的商贾气息,不低贱吗?”
“呵……”
赵微想起了她的身份,大儒家的千金小姐,信奉商人都是不事生产的卑劣小人,是败坏社会风气的源泉。
毕竟……囤积居奇漠视生命这种事情,也只有商人干的出来。
“宋姑娘,这要看你从哪个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了。商人逐利,却也有区别,有些漠视生命,有些谨守本心,你现在以一己之力,让常安坊内多少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这就是一种大功德了。从生产到售卖,都是靠自己双手谋生,更不存在低贱一说,莫要妄自菲薄。”
宋洁听了后,没再说话,而是盈盈一礼,算是拜谢,目送了赵微和苏韬的离去。
“日后宋家小姐这里,还需要文韬多帮衬。”
苏韬怪笑了好半晌才开口:“你堂堂长安第一才子,写两首诗词夸赞一番不就好了,我有什么好帮衬的。”
“这不一样。”赵微顿了顿,笑道,“你交游广阔,都是些富家子弟,平日里接触时,又多是在酒家,届时多问问店家有没有宋记糕点卖,再讨要一两个上桌来,次数多了,这名声就打出去了,可比一两首诗词的夸赞要好得多了。”
苏韬闻言,依然怪笑不止,认为赵微就是在找借口说辞,来刻意撇清他自己和宋家小姐的关系。
而这时,苏韬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左右手上都拎了些东西,从常安坊那北边小门里挤了进来。
“宋家小姐自有人照拂,你心里也不着紧此事?到时候她被其他人哄了去,可莫要怪兄弟未曾提醒。”
赵微闻言颇感诧异,顺着苏韬的视线望去,就看见了那个在月光和周围依稀灯火照耀下,一个衣着华贵,和此处有些格格不入的男子。
“这人是……”
“宋姑娘的族叔,宋熹,上一科春闱的探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