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天高海广。
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和缓,海风轻柔,海声悦耳。
茫茫平静的大海上,一艘不大不小的木船,看似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幽幽晃晃地飘荡着。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木船里传了出来。
诩渺被这嘈杂的声音吵得脑壳直发疼,身体只要稍稍一动,痛感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直入骨髓,涌进心头。
诩渺蹙眉,倒吸一口凉气,强撑着睁开双眼。
耀眼的阳光,刺得诩渺的眼睛一阵生疼眩晕。她眨了眨眼,稍稍偏头,抬手挡住直射而下的阳光。
诩渺的身旁,围站着好几个人,有身材高挑,也有身材矮小。
他们皆俯身注目,定定地看着诩渺。
因背对着光,他们的面庞,隐于阴暗。
诩渺一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醒了。”是软糯空灵的孩童声。
“醒了!?诩渺醒了!?完蛋了,要死了~!”是阴森低沉的女声,只见她曲手耷拉着长长的宽袖,捂着脸颊,扭动着身体,发出哀嚎。
“红娘姐姐,我现在可以在她脸上画画了吗?”是清脆的男童声,声音带着兴奋激动。
“当然可以,此时不画,更待何时。”说话的,变成了另一人,是男子的声音,温润平淡。
“别听他的陌一,你若是画了,诩渺可不会看在你是小孩子的份上轻饶你。”是红娘的声音。
男童失望地嗤了一声:“嘁,小气鬼。”
诩渺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撑肘坐起。
耷拉着宽袖的女子见诩渺坐起,立马举起双手在船上来回奔跑。
她那遮手宽大的袖子,正在海风中随风摇摆。
她绝望地嚷道:“完了完了,诩渺起来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红娘扶额摇头,对来回奔跑的女子道:“锦和,请你不要在船上跑来跑去。”
锦和对红娘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满脸惊恐地来回跑动。
“难道就没有人想看诩渺生气的样子?”是温润的男声。
红娘叉腰,乜眼看着男子,道“漉君,你若是想看,倒是可以试试。”
漉君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不了,毕竟出自他人之手,才会精彩有看头。”
“红娘姐姐,我害怕。”
“别害怕,雪诺。” 红娘弯腰搂了搂抱着她大腿的小女孩,温柔地笑道。
诩渺不明所以地身旁陌生的面孔,朝红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狰他们呢?”
红娘勾唇,朝诩渺身后指指。
诩渺侧身回眸,看见狰、猊狞兽、风之飏、风之瑶半死不活、披头散发地椅坐在船栏边。
他们的发上,绑满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蝴蝶结,脸上,除了胭脂水粉,就是用颜料所绘制的图案。
风之瑶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朝诩渺哭喊一声:“姥姥——”
陌一咧嘴得意满满,来到诩渺面前邀功。道:“嘻嘻,他们脸上的画是我画的,如何,是不是画得特别好。”
诩渺不答,微微凝眸,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陌一。
陌一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身着一件水蓝色素袍,一头银发随意垂落,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的小脸尖尖,双眸精明带着狡黠,加上坏坏的笑容,给他青涩的俊颜带去一丝痞帅。
抱着红娘大腿的雪诺,害羞胆怯,小声地道:“蝴蝶结······是我扎的,胭脂······是我上的。”
雪诺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身着一袭杏色带袖连衣长裙,乌黑的头发绑满了圆圆的小发髻,发髻上,系着各种颜色的蝴蝶结。她的脸上,还留着未褪去的婴儿稚气,肉乎乎的圆脸,是精致的五官,水灵灵的大眼睛,透出怯弱与惧生。
红娘轻轻拍了拍雪诺的后背,对诩渺道:“这船过于冷清,于是我便将伙伴们叫出来,热闹热闹。”
红娘说完,漉君就走到诩渺面前:“哟”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漉君,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青色的头发高束而起。他生得儒雅,如玉一般温润,脸上总是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只是,这份笑容底下,总是透着淡漠与疏远,还有几分不怀好意。
诩渺的耳边,回荡着锦和凄惨的叫嚷声,她寻声望去。
锦和二十一岁左右,披麻戴孝,挥着长长的宽袖来回奔跑,连带着船也晃上也分。她原本清秀的面容,因惨白的脸色及双眼底下那一团黑晕,变得死气沉沉、阴气森森,似有一团乌云一直缠绕在她头上久久不愿离去。
诩渺被锦和的叫嚷声喊得心烦意乱。她捏了捏眉心,有气无力地道:“红娘,快让她停下。”
红娘灿而一笑:“为何?你不觉得得这样热闹些吗?”
诩渺蹙眉,脑袋如炸裂一般。
她记得,在玄女国的时候,她带着红娘从暮翠堂去到了宰相府。
红娘应了妙冰的请求,来到妙怡的房间。
她蹲在妙怡面前,轻唤了妙怡的名字。
妙怡听到了心中期许的声音,原本涣散的双眸,视线渐渐地聚焦到红娘的身上。
眼前的人儿,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救世主啊!
妙怡神思归聚,见到红娘,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急切与迫不及待。
她抓起红娘的双腕,焦急地问道:“红娘,闵之呢?他是不是没死!在洞天福地的时候,我,明明感知到了他,他也向我做出看回应我,可是为何你······算了,红娘,快!带我去见闵之,快!”
不由分说,妙怡立马拉着红娘站起,欲朝窗外走去。只是,许久未走动的她,一起身便摔倒在地。
红娘默默地扶着妙怡。
妙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她挣扎起身,道:“来不及了,红娘,趁阿娘没发现,咱们快点离开。”
红娘抿着嘴,反手拉住妙怡的手臂,随即,她嘴角噙笑,道:“不急。”
妙怡焦灼:“怎么会不急!闵之现在到底如何?至少要让我去瞧瞧他。红娘,算我求你了,好吗?你要多少颗夜明珠我都给你。”
红娘摇头,一脸淡然。她将妙怡扶到床上坐好,道:“妙怡,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妙怡迫切中带着疑问:“什么什么时候?”
红娘道:“妙怡,自那件事败露后,已经过了将近七年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在生病。”
“七年!?”妙怡双瞳微微紧缩,神情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怎么会一下子就过了七年?”而后,她似乎想到一些得以关联的事情,眼中充满期许:“那——闵之是不是已经痊愈了?”
红娘不答,从手心幻出一颗掌心大小的水晶球。
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长了一株莹蓝色的珊瑚,清明生辉。
红娘将水晶球递到妙怡面前。
妙怡看着水晶球,一脸疑惑:“给我?”
红娘点头,咬了咬唇,嗫嚅地道:“对不起,我没能将闵之救回?”
妙怡愣了愣,去接水晶球的手,也停滞住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是在骗我吗?”
红娘摇头,拉过妙怡的手,将水晶球放到她的手中。
水晶球上,还残留着红娘的温度:“我没有骗你,是真的,闵之被你的阿娘伤得过重,我救下他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当时,闵之过于脆弱,我不敢操之过急,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一直悉心照养。只是,后来——”
“后来?后来怎么了?”妙怡鼻子一酸,双眸晕起了水汽。
后来,红娘陷入了欲望,没能将郑闵之救回。
红娘避而不答,道:“这颗水晶球是闵之过于思念你残留下来的魂魄,你拿着它,留着作为念想。”
妙怡双手捧着水晶球,呆愣地垂下了双眸。
掌心中的水晶球,光滑温润。
一滴垂下,滴落在球面上,感受了妙怡的温度,瞬间发出温暖的莹蓝色光辉,将妙怡的脸庞包裹于其中。
熟悉的气息,在妙怡的掌心涌动着。
妙怡神情哀恸,她垂头,额间抵在水晶球上,哽咽了起来。
红娘用手抚了抚妙怡的后背,算是无声的安慰。
她道:“即使闵之没死,你们也无法走到最后。”
妙怡仍然垂头哭泣,不答。
她当然知道,她与郑闵之迟早有一天会分开,她也做好了那一天到来的心里准备。其实,她是可以接受那个时候的到来,看着郑闵之安然离去,她心中无憾。
可是如今,她亲眼看着她的阿娘将击倒在地,她却无能为力,就连他何时离去,她都不知。
其间,是多少的遗憾啊!
红娘抿了抿唇,问:“你恨吗?”
妙怡抬头,看着红娘,眼眶已被哭红:“恨什么?”
红娘道:“恨我,恨你的阿娘,恨妙舞。”
妙怡挤出一丝惨笑:“我现在,还有恨的权利吗?”
这几年,她也有清醒的时候。
每次清醒时,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深夜,而这个时候,她的阿娘,就会拖着疲惫的身体,跪在她的床边,摸着她的脸,哭得死去活来。
她的阿娘,白天是公私分明的铁娘子,夜晚是无可奈何的母亲。
她可以在她的阿娘的哭声中,听出自责与心疼。
在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出自己脆弱与伤口的时分,她的阿娘,会满眼心疼地抚摸着她的伤口,哭得撕心裂肺,还会为她渡去灵力,为她偷偷疗伤。
她从阿娘的倾诉中得知,她与妙舞不同。
妙舞是阿娘喝了圣水才怀孕诞下的,而她——
有阿爹!
她的阿爹,是陆上的男子。
那时,玄女国还未闭关锁国,也未对男子有如今这般憎意。她的阿爹,作为别国使者,来到了玄女国,与她的阿娘坠入了爱河。
当时她的阿娘不顾长辈们的反对,怀上了她。而她的阿爹,留在玄女国的期限已够,被遣送回国。
她的阿爹离开时到死去,都未能知道她的存在。
她的阿娘,也在苦苦的思念中,诞下她并将她抚育长大。
她作为仙灵与凡人的后代,灵力自然比正统的仙灵要低。
阿娘的面上虽然总是对她一脸严肃和一脸恨铁不成钢,实际上,阿娘心底里是格外地呵护她。
妙舞也是她的阿娘为了保护她,才来到这个世上。
妙舞懂事的时候,妙冰就将她扔去军营接受非同寻常地训练。
妙舞从小在妙冰的夸奖下长大,但是她总觉得妙冰爱妙怡胜过爱她。她要事事做得完美,才会有夸奖,所以她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力求完美。
但是妙怡不同,她受伤,阿娘会格外担心,她不思进取,阿娘只会说两句,之后继续容着她放肆下去,嘴上总是嚷着不成器,心底不知是多么的疼惜。
妙舞嫉妒,同样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为何妙怡可以得到妙冰有温度的关心,而她得到的,永远都是妙冰带着疏离和冷淡的关心。
妙冰一生的心思的确都放在妙怡身上,深怕她走错在日后的生活里走错一步,甚至恨不得扶着她走完一辈子。
因为,她不想妙怡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毁掉一生。
可是,往往最害怕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妙怡的体内,毕竟流着一半凡人的血统,所以,她才会那么容易地与郑闵之产生共情并陷入爱恋。
妙冰当时从妙舞嘴中得知后,那是个捶胸顿足。
难道她们母女的命运,都逃不过那情爱二字吗?
她怎么舍得让自己的爱女陷入那长长苦情的思念中迟迟不能出来,那种滋味,她自己一个人体会就足以。
这种命运,无需挽留。
妙冰果断插手,为的是让妙怡早日回头。只是她不知,三年时间里,短短的三年时间,妙怡爱郑闵之爱得入骨。
妙冰自以为是地将妙怡从那万劫不复的境地里拉出,以为是正确的。
结果却是,她的两个女儿,病的病,伤的伤,让叱咤一生的她,顿时不知所措,陷入了遥遥无期的悲望中。
红娘从妙怡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妙冰想将诩渺一行劝下留宿,被诩渺婉拒。
毕竟他们是偷了钥匙进来,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果不其然,诩渺一行从海门出来的时候,敖执带着虾兵蟹将,海中霸主将海门围得死死的。
当然,少不了天雷五兄弟。
诩渺见到天雷五兄弟的时候差点傻眼,她知天雷五兄弟能上天,却不知还能入海,时间一到,就像鬼魂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诩渺后悔,她当初就不应该将红娘的暗道给毁了。
果然,和狰走在一起久了,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
诩渺身旁的狰,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头,心想,好好的怎么会打喷嚏?如今法力傍身,未觉得有冷意。
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