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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霄宫被朗坤帝改建之后,几多苍苍参木,几无窈窕繁花。三皇子却生了观梅的兴致。
五皇子晨起练武归来,双颊红润,双目明亮。听哥哥说要观梅,似吃了一惊:“才只正月,早梅也未开多少——阿哥怎么突然……?”
“阿熹,陪我去御花园吧。”夜甯颉以袖口轻拭弟弟额头的细汗,“越梅半拆轻寒里,冰清淡薄笼蓝水。早梅两三枝,也足够尽兴了。”见弟弟微微凝眉,夜甯颉又说:“总之今日,今日我们不要待在红霄宫,好不好?”
夜甯熹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
才九岁的五皇子,应该比大皇子笑得更开朗才是,怎么总是皱眉呢。哥哥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今日是正月十五……”夜甯颉缓缓道,一字一句都费劲力气,“阿熹还记得么?”
夜甯熹愣了愣,转而明亮的眸子也覆上一层哀伤的薄雾。他点了点头:“那便去御花园吧。”他又为哥哥挑了一件后肩绣三片落梅的白袍,递给抱膝在暖炉边取暖的哥哥,“阿哥没穿过这件,今日正好观梅,穿上正合适。”
“好。好。”夜甯颉使劲眨眼,将眼底的湿润逼回了肚子。
御花园一角,雪压梅枝。
“阿哥怎么偏偏要来观梅?”夜甯熹意兴阑珊,对着空气呵出热汽,薄薄水雾缥缈又消散。
“我也不知道……”夜甯颉亦是不解,“这样的天气,什么都是白茫茫的。”
“红霄宫里倒是处处有漂亮的红色,画的,漆的,雕的,镶的……”夜甯熹语气幽幽,“阿哥却不敢看。”
“白跑一趟。”夜甯颉失望地叹气,“早知便带上笔墨画卷,到这儿来画雪景也好。”
“甯颉,总算找着你们了!怎么来这儿了?你们可挺有雅兴,哈哈。”夜祺申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背后响起。
赏梅亭突然热闹起来——有大皇子的地方,总免不了跟着一众宫人宫女。
“找我们做甚么?”夜甯颉又不解。自打中书令豁赦之后,这大皇子真是愈发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好好的元宵,不在湘和宫陪伴自己的母后和皇妹,何必来这儿吹冷风找不自在?
“哎,你们隐居得太久,都要把这传统佳节忘得一干二净了!”夜祺申半是得意半是玩笑,“今日正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当然是请你们吃元宵了。”
大皇子举高双手,击掌三下,后头一位宫人便稳稳当当地摆上一个精致的三层雕花木盒。打开盒盖,一股糯香弥漫而出。宫人为三位皇子舀好汤圆,又将桌上多余之物尽数撤下,无声无息地退到了亭外。
汤圆竟然还是温热的。
“怎么样?”夜祺申自己一口未动,倒期待地看着两位皇弟,“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很……很不错。”两位皇子对望一眼,皆硬着头皮恭维着。最年长的皇兄亲自为他二人做了汤圆,还大老远赶来寻他们,这份体贴,任谁也不忍心拂意。
可赞美的话一出口,夜甯颉又在腹中痛骂自己愚蠢——竟然为了照顾这孩子气皇子的心情,让自己骑虎难下。要让他吃下这一碗汤圆,这辈子见到汤圆恐怕都要绕道而行了。
夜祺申水眸含笑,时而望着夜甯颉的面庞,时而看他握着汤匙的玉手:“你们喜欢就好。这汤圆我是专门为了你,你们做的。”夜祺申又几分不自在:“上元节这日,你们不该独自过。姬贵妃……也不会想看见你们如此的。”
“姬贵妃”三字一出,兄弟二人皆放下了手中汤匙,眼底又是一抹酸楚。
“甯颉,甯熹,我明白这一日你二人容易触景伤情……”夜祺申声音暖得像温泉,“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特地来陪你们说说话。”
“多谢皇兄。”夜甯颉轻声说着。夜祺申如此关切之情,难以不令人动容。“先人言:亡人之墓,有宿草而不念焉——已逝之人的墓上有了隔年的草,便不该再叨扰亡魂了。我和阿熹……”夜甯颉又看了一眼弟弟,“我们都不是执着于此的人。”
可事实上,再没有人比三皇子更执着于姬贵妃的死了。对皇宫避之不及的夜甯颉,若不是为了姬贵妃,又怎会从安阳的牢笼逃至洛阳这更令人窒息的金丝笼?
对母亲几乎毫无印象的五皇子,对姬红杉与其说是思念,更不如说是在哥哥熏陶下产生的朦胧寄托。相比之下,曾对他关怀无限的姑姑夜芜珊更像母亲。可夜芜珊对五皇子的欺骗与利用,却伤透了这小小少年的心。
“那就好。”夜祺申对兄弟二人的纷乱心绪毫无察觉,“我就说,你们今日怎么如此雅兴来这冷清清的御花园呢。”他又瞧了瞧亭外的景象,“可这儿只一片银装素裹,有什么好看的?”
夜甯熹接话道:“阿哥他偏爱冷清,不爱热闹。再过些日子,芍药月季将开,父皇的嫔妃们也都会来此观赏——还不如趁现在独享这清净。”
说这话时,兄弟二人始终对视,看进对方心里。夜甯颉来此,只因这一片白苍的宫中只有梅花才能拟出母亲被造化偏爱的姿容。可阿熹却将哥哥看得更明白——他害怕在红霄宫睹物思人,才将自己放逐到空旷无人的角落,让自己的伤疤在寒冷中彻底冻结。
“哈哈,甯熹果然最懂甯颉了。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甯颉你确实从小就格外喜静。那时候不论我和祺珮邀你去什么好玩的地方,你都婉拒了。”夜祺申想起往事,神色愈发天真烂漫起来,“那时候啊,我听说姬贵妃……出了些事,担心你一个人闷着闷出心病,才常常去寻你。哎……要是早些发现你更喜欢清净,我就不挑那些喧闹的地方了。”
大皇子不经意的话语,又令三皇子生了些暖意。**年前的夜甯颉,整天心中只烦忧着母亲的境况,无论夜祺申邀他去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半点兴趣。可时过境迁,大皇子非但没有为他的孤僻耿耿于怀,反而如此真挚地想为自己解忧……
“哎哟,太难吃了!”夜祺申不知何时往嘴里塞了一颗汤圆,赶紧吐了出来,俊美的脸扭曲成麻花,眼含泪花,“馅儿硬成铁、皮儿甜过糖,甯颉甯熹你们怎么咽得下去?”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几分尴尬,几分开怀。
“友存,还不将这汤圆撤了?”夜祺申几分羞恼,“你们俩呀,真是……哎……”他漂亮的凤眼深深凝望着夜甯颉,“能做你们的皇兄,真是我的幸运。”
夜甯颉的表情又凝固了。他太清楚这眼神的含义。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