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几十个火药罐扔下去,很快就开始在火堆里奏响了高潮。轰轰的巨响不断,不仅惊呆了正在忙着捡柴加火的土暴子,也震撼了碉楼顶上的二三十个漆黑的裸体。
“火小了!炸飞了!”士兵们欢呼起来。
“妈的!傻等啥呢?还不下楼搬沙包!”粮袋上那个站得最高的裸体跺脚吼道。
士兵们一窝蜂钻进楼梯。他们将在周标的率领下离碉反击。史允孝因为身材瘦小,和两组抬枪兵留下来继续坚守。
“若反击失败,还坚守个屁!”
史允孝一屁股坐下来。他身旁还有最后一个火药罐,那是他坚持为自己留的。
“金城寨上的红旗在摇!”一个火铳兵在打放间隙提醒他们的头,“我们是否应旗?”
史允孝二话没说蹦了起来。他拔出插在粮袋上的旗杆,高高举过头顶,拼命摇动起来。
这一刻,在苍茫的群山之中,他最高,他最显眼。
六角碉的坚决反击,完全出乎于土暴子的意外。他们更意外的是,守军以大量火药开路,将碉下堆积燃烧的柴草炸散吹灭,从而获得了出碉的必要通道。
仓促之下,围碉的土暴子未能集结起来,他们还分散在周围捡柴割草。当三十余名全身漆黑的裸体战士挥舞着短矛疯狂冲杀出来时,围碉的土暴子立即精神崩溃了。
护国军战士个个宛如地狱里窜出来的山魈魔鬼,身子黑得吓人,眼睛更亮得吓人。土暴子们被人数少得多的黑战士追得魂飞魄散,多数四散而逃,少数成了矛下之鬼。当土暴子首领发现情况不对,准备点兵回救时,金城寨的进攻突然开始了。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金城寨的进攻,几乎瞬间就到了土垒的面前。土暴子们被吓坏了,本能地采取了收缩战术,全部撤回了土垒。
形势顿时逆转,近三百土暴子反被金城寨和六角碉的出击部队合围在了简易的土垒里。
“大家捡柴火,让土暴子们看看!他们不投降,就等着被烧死!”意气风发的史允孝一边大口地往肚子里灌水,一边挥舞着手臂指挥士兵。
“史参谋,你们打得好!”找上前来的邓问行睁大眼睛在史永孝的身上打探一番,然后习惯地称呼史允孝的老官衔,“我们在城上看得心惊肉跳!”
“小史,我们调换一下。”盛英走过来,“你来当中队长,我来当副手!”
“史英雄,请受末将一拜!”一个官军将官对着漆黑的裸体躬身一拜,“你是三国里的黑脸猛张飞!”
史允孝自失一笑:“大明朝的袖珍张翼德!”
“哈哈哈!”
“援军上来了!”士兵们突然叫喊着,传递着好消息。金城寨的山脚下和城头上,笑声和欢呼声响彻了平静的山谷。
……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九日下午,特遣支队的先头部队十营二连和新政坝派出的部队南部县大队二中队、四中队和警卫营两个排在董卜第三骑兵营的支援下,开到了金城寨,受到了金城寨军民的热情欢迎。
特遣支队指挥官冯如豹决定在金城寨休整一日,为部队补给,同时也等待后继的部队开来。特遣支队的后面三个连因为及时调整了行军路线,距离前锋十营二连不过一日脚程。
这一日,在广安城南渠江边的罗渡,谭思贵以第三团团部指挥护国军第四、五、十四、十五、十六共计五个步兵营及炮、工、辎部队约七千余人,由罗渡出动,经营山向金城寨开进。
到达金城寨后,该部主力四个营将在谭思贵的继续指挥下,尾随冯如豹的先遣支队向铜城寨地区攻击前进,解贾登联部之围。完成此任务后,他们将继续向恩阳和巴州前进,与巴州之王祥部汇合。
第五营在到达金城寨后,径直向渔溪场西南方向的千佛场前进。预计他们将作为贺仇寇第五团的后尾部队,加入到王省吾第十八营和副将刘镇藩向渔溪场的进攻中去。
贺仇寇和刘镇藩的任务和目标与谭思贵大同小异。他们要先解渔溪场马乾、张奏凯之围,然后作为铁钳的另一个牙口,与谭思贵合击恩阳和巴州地区的土贼。
这一日,新任第三营营长,在长平山被射瞎左眼的原三营一连一排排长戴东壁,率三营离开渠江边的营垒,取捷径向巴山中的一个重要交汇口——大、小通江与巴河的汇流处,隶属巴州的江口镇开去。他们行军队形的前方和两侧,是第二骑兵营散开的斥候线;之后,则是孙德仁蓬州护庄大队的三个中队和一些辅助部队。
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拿下江口镇,驱逐据说盘踞在那里的土暴子争天王袁韬,并在巴山深处打下一根钉子。因为信息传递速度的缓慢,他们还不知道江口镇已经被世子朱平槿确定为新设的平昌县县治。在未来,平昌县将与巴州一起,成为控制巴河沿岸的两大军事基地。
新组建的一支部队,即由杂谷营改编的第十七营,由于坚决要求上前线,最后顶替了原定的第八营,担任了戍守巴河和巴山边缘的任务。而第八营,在向渠县护庄大队移交防务后,前出到三汇镇。
这一日,据守渔溪场和铜城寨的楚军张奏凯部、贾登联部继续与源源不断涌来的土暴子进行着惨烈的战斗。当日,张、贾二部均派出死士向后方求援。其中从渔溪场送出来的求援信,由四川兵备副使马乾以血书写,内有“职盼援军,急若星火”一语。
这一日,从达州出发向北追击黄鹞子景可勤的副将丁显爵,终于与景可勤交上了手。
在东乡县以北州河的支流——后河边的一个小镇上,走投无路的黄鹞子主动设伏进攻,而中伏的丁显爵则死战不退。双方从中午开打,直至天黑才各自收兵。丁显爵占领了战场,因此他有资格宣称自己是胜利者。
然而丁显爵当时不知道,他真正的胜利,来自于匪首景可勤本人的受伤,更来自于景可勤一伙匪帮的元气大伤。
数月后真相大白,当日交战中,景可勤被流矢射中小腹,虽然有绵甲阻挡,伤得不重,但随后就发生了伤口感染,一月后死在川陕边界荒山野岭中。景可勤死后,他手下的大将互相攻杀,结果是几败俱伤,从此这股土暴子分崩离析,再也没有以黄鹞子名号出现在战场上。
丁显爵的死战不退,也让他麾下的官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重庆、邻水和达州补充的约千五新兵,在惨烈的战斗中多次溃散,又多次被他手下的老兵重新赶上战场。战斗结束后,无论新兵老兵,几乎人人带伤。无力再战的丁显爵只得退回东乡,能自己走回东乡县的人已不足八百之数。
……
对于正月二十九日当天川北前线的战况,朱平槿自然一无所知,但他和廖大亨根据已经掌握的情报判断,张奏凯和贾登联两部的形势已经异常严峻。而两部相比,又以张部形势更为困难。张部的兵力人数略少于贾部,距离后方基地更远,其所在的渔溪场地形不利等等因素,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张奏凯部对阵的土暴子,兵力和素质都高于贾登联部。
军事情报局判断,围攻马乾、张奏凯部的土暴子有震天王白蛟龙、行十万呼九思、夺食王王友进、整齐王张显四家土暴子;围攻贾登联部的土暴子有顺虎混天星梁时政和马超两家土暴子;围攻巴州王祥的土暴子有不知姓名的闯食王等几股,南江和通江两地是整齐王张显、争天王袁韬所属外围土贼。
刘维明补充的信息称,围攻马乾、张奏凯部的四家土暴子,其总兵力至少有四万,其中丁壮不少于一万。很显然,土暴子的主攻方向是中路的张奏凯部。
除了兵强马壮的争天王袁韬以及联合行动的陈琳部动向不明以外,巴山之中有名的土暴子全都出动了。很显然,王朝阳部兵变,像是一盏夏夜荒野中的明灯,将各种魑魅魍魉都引了出来。崇祯十五年春的巴山之战,已经演化为护国军与巴山土暴子的总决战!
战场形势岌岌可危,心急火燎的廖大亨秘密给朱平槿提出一个建议。他计算了救援所需的时间,认为王省吾部从苍溪县出发到达张奏凯部所在的渔溪场,至少要走四天。如果遭到土暴子狙击,则时间很难计算。因此,他建议改变计划,先集中兵力救出贾登联,然后再转兵向张部前进。
然而朱平槿毫不犹豫否定了廖大亨的建议。理由有两个:一是分兵两路救援的计划正在实施过程中,现在改变,根本没有可能,反而会造成前线兵力部署的混乱。二是目前救援张奏凯的主要兵力不是王省吾部,而是刘镇藩的奇兵营。这支部队经过长时间整训,补充了人员和军械,其战斗力应该给予充分信任。
朱平槿的沉着,让躁动的廖大亨陡然冷静下来。他突然明白了朱平槿否决自己建议的真实原因:
张奏凯部如果覆灭,军事上的灾难还是次要的,政治上的影响就太大了。张奏凯本是宿将,在川、黔、楚三省都有些名气。随军督战的还有四川兵备副使马乾和监纪同知杨明时。其麾下将士,除从贵州带回来的老兵外,大多为利州卫、叙南卫和邛州千户所和保宁千户所的卫所兵,加上一些保宁本地招募的百姓。如果这些人全部丢掉,就会被四川百姓甚至朝廷理解为军事上的大败。朱平槿刚刚在四川官神百姓中树立起来的威望就会大打折扣,朝廷中的一些人也会借机蠢蠢欲动。因此,张奏凯部必须救援,哪怕只剩几个人,也要打下去!
两路救援计划不能动摇,张奏凯和贾登联一个都不能少,那么唯一的希望就在于两路援军尽快到达。
右路的冯如豹将于三十日集结起一千五百人的步骑炮兵部队,然后开始向铜城寨进攻。这支生力军虽然兵力不多,但携新政坝城下之胜,士气高昂,又有新政坝与金城寨两个基地的充分补给,完成救援贾登联部的任务,有相当的把握。
但中路的情况十分不妙。目前援军进入进攻位置的部队仅有王省吾的第十八营。十八营刚刚渡过嘉陵江,距离千佛场还有九十里。而朱平槿口中的主力,川北副将刘镇藩的军队,此时还没有影子。苍溪县的陶永祚、贺仇寇和王省吾,都报告没有看见刘镇藩部南下。
……
早晨还阴沉沉的天,到了中午,突然放晴转暖,仿佛一瞬间进入了温暖的春天。然而经验告诉朱平槿,这样的好天气不会持续太久。北方的冷空气还会持续南下,让急于脱衣晒太阳的人们体会倒春寒的厉害。
春光的阴影里,朱平槿在太监们的侍候下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见客。他的客人,是专程前来拜见的龙安知府詹天颜、龙安参将邓若禹、松潘副将朱化龙和白水关(注一)副将龙辅皇。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进院子,朱平槿抖抖袖子,站直身体,转身盯住门口:果然又是巡抚廖大亨。
“廖公所来,莫非又有急事?”朱平槿尽量保持微笑。
廖大亨昨晚出了一个馊主意,结果被世子驳回。他自己也清楚,世子这般作态,或许是在笑话于他。
不过此时廖大亨哪里顾得上与朱平槿计较?他用袖袍一抹额头道:“刘镇藩赶到了!正在承运门外求见!”
注一:白水关是四川通往陇南的必经之路,在今青川县营盘乡五里垭白龙江畔。遗址尚存,现游客所见为重建景点,原址已在水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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