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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相见恨晚(四)(1 / 1)

<>与所有宦途征程上艰难跋涉的人一样,杜知府和江鼎镇想从林言那里打听的消息,无非与两件要紧的东西相关:帽子和银子。

有了帽子,就有了银子。没了帽子,银子揣进荷包也会飞走。所以帽子才是核心,帽子才是本源。

省府二台藩司为保证今年秋粮的足额征收,向四川各州府县下达了严厉指示。完不成税收,很可能被撸掉官位。杜知府情急之下,连忙找来罢官归乡的江鼎镇商量对策。江鼎镇给他出的主意,便是与蜀王府搭上线。

为什么建议搭上蜀王府?江鼎镇理由充分。

重庆府是四川最大的水旱码头。作为四川各条水路汇集的终点,重庆府一头连着四川,一头连着荆襄和江南,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都聚集在这里。

江鼎镇任官川东道时,有条件接触各地的商人,获得了很多有用的消息。从这些信息中他惊奇地发现,在四川长江沿线各州府中,日子过得最轻松的地方竟然是雅州!

雅州本来应该是四川各州府中最难的。二月间,雅州城被乱民占了,人口损失数万,连州衙都烧成了一片白地,户籍和田亩书册随之荡然无存,完全丧失了征税的依据。

可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知州王国臣依旧活得好好的。据说他每日红光满面,小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不仅如此,江鼎镇一位商人朋友曾经透露,王国臣一次酒后失言:雅州秋粮只是个小数!他想完成便能完成,不想完成他便完不成!

当时江鼎镇回川任官不久,对故乡政局还不太了解。这位商人朋友之言给了他极大震动。大明朝局艰难,因为夏税秋粮没完成而被罚俸,被降级,甚至丢掉乌纱的官员比比皆是。王国臣何德何能,能在一州乱城征到这么多的赋税?

江鼎镇精于宦途,立即便开始对王国臣的所作所为进行了秘密调查。很快他便有了新的发现:王国臣的银子,不是来自田土,而是来自蜀王府。王府通过雅州与天全高家大搞茶马走私,王府、雅州和高家三方都获利极多,一点秋粮的确不是问题。

有了这个发现,江鼎镇顺藤摸瓜,随即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这个利益链条的一端是蜀王府和世子朱平槿,另一端是四川各地的官员:雅州知州王国臣、泸州判官高登泰以及成都府周边一些县令。有了这根利益链条,那么这根利益链条上的人有困难,王府就会拿出银子来保住他们!

在四川,轻易决定一位州府级官员的去留,大明朝三百年里除了第一任蜀王朱椿,没有哪一任蜀王在政治上的影响力有如此之大。蜀王府为天下藩王之最富者不假,可银子并非万能的。蜀王府的钱虽多,天下藩王中富甲一省者亦比比皆是,可哪位藩王能有蜀王府的政治能量?藩王干政,本身就是大忌,藩王们守着银子,连与外官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谁还敢干政呢?

江鼎镇琢磨了许久,终于把眼睛盯住了四川的实际掌权者,巡抚廖大亨和巡按刘之勃。很快,他就通过对泸州事件的持续观察,发现了王府与二台之间关系的秘密。

高登泰一到泸州,便利用他天全和王府的兵,对泸州和纳溪县的官员和士绅来了一次大屠杀。除了世子傅舒氏一族,逃出生天的泸州世家大族寥寥无几。可令人奇怪的是,四川抚按二台反而为高登泰的所作所为齐声叫好,称马应试是叛将贼将,当地士绅助纣为虐,甚至还勾结献贼,都应当诛灭。高登泰不仅杀人无错,而且杀得好,杀得有功!

江鼎镇的仕途就断在重庆士绅手中。他知道士绅的力量有多大。如此大规模地对当地士绅进行血腥的清洗,这是他在重庆府想做但不可能做的。他在心中快意的同时,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已经得罪了周延儒和王应熊一党,要想东山再起,只有借助蜀王府的力量。

但是,作为一名考过全国第十六名成绩的读书尖子和当过参议和道台的从四品高官,江鼎镇的政治视野很宽。他并非只见一点,不及其余。

王府的政治能量的确很大,又有勾结二台的可能,但川内反对他们的人也不少。反对声浪最响的便是省城周边的两个直隶州:邛州和眉州。

王府的奴仆杀了眉州士子,而眉州的士绅又通过王应熊联名上告王府,这件事闹得全川沸沸扬扬。只因王应熊在等他的老上级周延儒起复重回首辅宝座,而周延儒一天未能正位,王应熊便一天不能复出。在这个决定政治命运的节骨眼上,王应熊很可能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没将眉州士绅的联名控告呈交上去。

邛州的反对声浪比眉州还响。因为他们不需要通过王应熊这条线,他们自己便有一个有足够影响力的政治大佬:原吏部文选司郎中,杨伸杨天官。杨天官纠结当地士绅,一边拼命保住他们在官场中的代言人知州徐孔徒,一边挽起袖子亲自上阵,到处向京师的老关系写信,争取来一次对蜀王府的集体弹劾。如果这个弹劾得到了即将正位的首辅周延儒的暗中支持,那么这次士绅掀起的风浪有多大,破坏力有多强,谁又能准确预知?

十年寒窗苦,一夕成白身。

弹劾丢官的经历,让江鼎镇痛彻心扉。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但他已然决定,一定要东山再起!

假如等到那一天,他会像泸州的高登泰一样,毫不犹豫地向那些骄傲狂妄的士绅举起屠刀,将自己与他们的恩仇来个彻底了断!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与王府搭上关系!

正巧,护商队要经过顺庆府,给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杜知府的相请,则让他有了一试应手的契机。

……

“驻兵,对啊!”杜知府似懂非懂,眨眨眼睛。

陈营官是带兵的大将,又是世子一手简拔的亲信,怎会三杯两盏就醉得不省人事,张开嘴就说胡话呢?驻兵,陈营官说了三遍的驻兵,一定就是地方官搭上王府的先决条件!雅州王国臣、泸州高登泰,不是都让王府的那个护商队进驻了吗?

只是驻兵的协饷怎么给,还要讨个底细!

保宁府驻军副将张奏凯原有兵力五千,去年十月献贼入川时经过巴州,张奏凯被杨嗣昌逼得没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打了一仗。献贼全身而过,而张奏凯则向杨嗣昌报告他与献贼血战一场,损失若干,要求至少补充多少;今年巴州失陷,张奏凯又大叫大嚷,要求四川官府给他补充。保宁府就在顺庆府的北面,保宁不宁,顺庆不靖。张奏凯要补充,顺庆府也得被迫协饷。

协饷,协饷,无穷无尽的协饷,弄得顺庆府库空空如也!王府驻兵顺庆府,地方有了安稳,又有了借口拒绝协饷保宁府,这倒是个天大的好事!可如果王府也像张奏凯一样拼命要钱,这驻兵……

林言不知道杜知府和江鼎镇心里弯弯绕绕的盘算,他只管抓紧时间吃饭吃菜。

“不能再喝了,再喝要现原形!”林言脑袋里晕乎乎的,他用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

杜知府和江鼎镇又一连提了几个问题,都被他用含混不清的舌音给蒙混了过去。最后他实在没法了,只好明白告诉两位政治投机者,世子有交代,他是带兵官,不得过问地方之事。如果杜知府和江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呈报王府,可以直接派人到成都去。

“本府倒真有几件棘手之事要奏明世子,只是朝廷蕃禁,地方官员与王府……这……”杜知府搓着手,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或许这位杜知府真有要事禀报世子。如果自己擅自代世子推辞,误了要事,世子难免会怪罪下来!

林言想到这儿,便道:“无妨。既然两位大人有要事,可具文送给罗监军。罗监军本名罗景云,乃罗姑娘之幼弟。罗监军收了二位大人书信,自会将其送到成都。罗姑娘收到了信,不就等于……”

“哎呀呀!”杜知府恍然大悟,“怎么漏算了声名遐迩的罗姑娘呢!罗姑娘尚未与世子成婚,书信交给了罗家,也算不得勾搭王府!”

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与蜀王府搭上关系的路径!

杜知府与江鼎镇的心情好极了。时候到了,两人对眼一眨。江鼎镇很夸张地抚掌笑道:“饰牲举兽,载歌且舞,既舍伊腯(TU),致精灵府(注一)。吾等既有酒肉,岂能没有歌舞?”

“哎呀!倒是老夫疏忽了!怠慢了陈营官!”杜知府很懊恼的样子,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脑门。他对着门口挥挥手,门口立即闪出个小厮。

林言正要拒绝,杜知府已经不容分辩开了口:“请涂氏来为陈营官助兴!”

不多时,一位素衣女子便怀抱琵琶出现在雅室门口。这女子年方二八、凤目樱口,朱粉轻匀、闲花淡香,双眉暗蹙、美目顾盼。行若柳枝扶风,笑使沉鱼落雁(注二)。

好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单身狗林言眼睛都看直了。

陶先圣的老婆林氏是林言的族妹,号称左护卫的卫花,可姿色不如这女子十分之一!

“姑舅在上,侄媳有礼了!”那绝世美女娉娉婷婷走过来,先给杜知府道了一个万福。

“这位是江大人,你的长辈。”

杜知府然后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将不知所措的林言介绍给美女,“至于这一位,就是我四川威名赫赫的护商队陈营官!”

注一:出自《乐府诗集》

注一:有史料特别记载了这位涂氏女,可见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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