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草垛后面,透过茅草缝隙可以看到来往拼杀呼喝的官兵鞑虏,火光冲天的背景下,是一张张鲜血狰狞的脸。
她紧咬下唇,一只手死死捂着怀中女儿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儿声音。
身为被鞑子掳来生育的女人,她很清楚这种时候被发现会是什么下场,无论哪一边,现在都已经杀红了眼。
她本是乡间农妇,燕州城破的时候,没有死在铁蹄下,反而被一名鞑子带回去当了媳妇。
3年下来,那名鞑子对她倒也不错,本想着这样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也挺好,没想到,官家终究带兵打了回来。
娶她做媳妇的鞑子将她和女儿在这藏好后,便披甲上了战场,现在城已破,十有**回不来了。
苏氏没什么高洁贞烈的心气儿,否则也不会本本分分的给鞑子做了3年媳妇。
动物也有感情,何况是人,更别说那个名叫格史那的鞑子不但衣食住行没短过她,甚至每次出门掳掠回来,都把自己得到的战利品交给她先挑选,然后才送去大营。
想到这个女孩儿出生的时候,格史那白灿灿的牙齿倒映着阳光,想要伸手去摸孩子的脸,又不敢摸的模样,她就做不出放弃她的举动。
至少在自己咽气之前,这个孩子绝不能出事。
苏氏一面小心谨慎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一面暗暗下定决心。
她抱着女儿躲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这期间经历了很多幕凶险的情况。
先是三名官兵拿着长矛围攻一名落单的鞑子,鞑子虽然血气勇武,却也防的了前面,顾不了后面,砍掉一名官兵的手臂后,便被身后的长矛扎了个通透。
接着,让苏氏惊恐的一幕出现了,一名官兵去照顾受伤的同伴,而那名刚刚刺死鞑子的官兵,则举起染血的长矛,准备向茅草垛狠狠扎进来。
这是官兵们的惯性举动,就是为了以防有鞑子藏在这种不易察觉的地方,突然窜出来惹麻烦。
长矛的方向正对着她和孩子,苏氏骇的差点叫出来,幸好这时候,有一队鞑子骑着马忽然从远处的道口奔出,叫叫嚷嚷的冲过来,带走了这3名官兵的鲜血。
苏氏看的清楚,当马刀划向靠近自己的这名官兵的脑袋时,官兵眼中闪烁着的是仇恨和疯狂,没有一点点的恐惧。
连年的战争,让大楚和鞑靼早已不死不休,今天你砍死的男人,可能就是来年砍死你的那个人的父亲或者儿子。
仇恨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团打结的毛线,世世代代,纠缠不清。
还有就是两名正在争抢财物的女性鞑子,苏氏见过她们,就住在自己家不远处,平日总在燕州城耀武扬威,对她这种被掳的汉家女子尤其看不起,甚至有一次要不是格史那回来的早,她就死在她们的马刀下了。
没想到,这种时候,两人竟为了出逃的财物,撕扯拉打,最后那名壮实点的女子直接一刀捅进另一名女子的腹部,狠狠的扭了好几个圈,才带着血和肠子拔了出来。
但撕扯的这点时间,已经可以听到远处有汉人的喊杀声传来了,还有哒哒的马蹄声。
逃不出去了!
提刀的女子捡起尸体上的包裹,就往茅草垛这里跑。
苏氏惊恐的想逃,可女性手上染血的刀却吓得她手脚冰凉,使不上力。
这种时候,人性根本就是开玩笑的东西,平日她就耀武扬威的看不起自己,连平时一起作威作福的同伴都能下手,会对她这个可能暴露自己位置的汉家女人留情吗?
不可能的。
怎么办?
苏氏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还没鼓起来的时候,一枚箭矢忽然遥遥射来,狠狠的穿透女性的脖子,巨大的惯性将她往右侧拖行了好几秒,才连箭带人软软的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下一秒,苏氏就看到一队甲胄精良的骑兵从女性的尸体旁疾驰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松了口气的苏氏这样安慰自己。
趁着四周没人,苏氏将捂着女孩儿嘴的手慢慢松开了些。
孩子还小,要一直掐着,容易窒息。
奥登格日乐,是格史那给她起的名字,苏氏对鞑靼语不是很熟练,但也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
星光。
因为她是在一个繁星密布的夜晚出生的,不过以后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苏静,这是她给她起的新名字,因为她发现,即便外面杀声震天,她将手拿开后,女孩儿也很有灵性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让她很欣慰,也有些心酸。
全神贯注观察草垛外情况的苏氏并没有发现,苏静粉红可爱的小脸上并没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天真懵懂,反而是像有些纠结的样子。
苏静现在很苦恼,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场猝不及防的车祸后,再恢复意识时,人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杀声震天,到处都弥漫着尘土和烟熏的味道,地府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说好的十殿阎罗,卖孟婆汤的孟婆呢?
怎么她看到的只有一堆茅草,以及这个死死堵住自己嘴巴的女人呢?
苏静很想站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发现自己婴儿般的小手小脚,以及从草垛缝隙中隐约看到的马蹄和鲜血后,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她现在小胳膊小腿的,省省吧。
还好,有人解答她的疑惑。
苏氏当然不是知晓自己女儿的不同,才帮她解释的,而是喊杀声越来越远,也就是战场也越来越远,所以才忍不住小声碎碎念,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碎碎念真的是碎碎念,从过去的生活,到未来的打算,都有。
不过即便是这些词不搭句的话,也足够苏静知道了这里是什么情况。
知道了她的父亲是一个外族人,也知道了自己此刻身处战场之中,还知道了父亲可能已经战死的事情。
苏氏还说,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会把女儿养大成人,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安定,幸福,不要吃她吃过的苦……
苏静听着听着,就觉得心里很酸,也是这一刻,才突然有了一丝真实感。
这里并不是地狱,而是一个真正的世界,而她,将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开始自己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