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给陶沝留下这样一个难题后便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 陶沝再没见过他, 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无庸来过几次, 一是来给陶沝送桃子,二是代四阿哥告诉她, 为了避嫌, 她这段时间最好继续乖乖待在含薇苑里, 不要随便出苑走动, 以免被有心人发现行踪,至于刘太医那边,他和十四阿哥也会努力寻找线索。
陶沝自然点头应允。
私心而言,她觉得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现阶段看起来真的没有她想象中得那么冷血无情, 和十四阿哥之间的关系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就像这世上的大多数兄长一样,他骨子里还是很偏心自家这位亲弟弟, 只是——
他和十四阿哥两人的个性实在太像了, 都是很有自己主意的人, 加上骨子里也不肯轻易向旁人妥协或认输,而两强相抗,总归会有落败的一方……
或许,这就是导致这对兄弟俩会在十二年之后彻底决裂的关键性因素之一吧?
只不过具体的过程,她大概是看不到了, 因为照他们的说法, 她最多还剩下三五年寿命, 充其量也就只能看到太子二废吧?
钮钴禄氏自然也听到了无庸说的这番话,不过她却再没有向陶沝追问过关于她和十四阿哥之间的事,包括太子和九阿哥两人,她亦只字未提,显然是已经猜到了陶沝的身份。
但她既没点破,陶沝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佯装不知情地继续给对方讲现代版的《新白娘子传奇》。
十日后,陶沝得到消息,那位九阿哥将奉命前往翁牛特给和硕温恪公主送殡。
这位和硕温恪公主排名第八,名玉蕤,是十三阿哥同母所生的妹妹,于三年前,也就是康熙四十五年时嫁给苍津,不久前因难产而亡。但万幸的是,她拼命生出的两个女儿全都安然无恙。
说实话,陶沝一开始不太明白那位康熙皇帝为何会将这次送殡的任务交由九阿哥,而不是让八公主的那位亲兄长十三阿哥前去,直到钮钴禄氏为她解惑说,这是因为八公主早前其实是由宜妃一手养大的。陶沝这才反应过来,章佳氏早前出身低微,在康熙朝时仅为庶妃,生前无册封记录,直到死时才被追封为“敏妃”,所以其在世时,并没有自行养育皇嗣的资格。那位康熙皇帝让九阿哥去送殡,倒也算是合理。
而且,九阿哥一旦离京,她应该也可以稍微轻松些。否则,她肯定会一直担惊受怕的。
生辰宴那天,他跟在十四阿哥身后大张旗鼓地跑来含薇苑找她的时候,她心里除了慌张之外,多少还是对对方存有一些歉疚,毕竟人家之前也算对她不错,还白吃白喝地供了她好些日子,可她最后却选择不告而别,虽说她当时也算是身不由己,但自从被送到四爷府之后,她好像也从未冒出过想要回到他身边去的念头,所以到底还是有些理亏。
三日后,那位九阿哥果然率队正式离京,而陶沝给钮钴禄氏讲的《新白娘子传奇》也差不多将近结尾了。
九阿哥离京的第二日午后,十四阿哥便出现在了四爷府,他是打着德妃娘娘的旗号来送东西的。不过他这次也算是学乖了一些,先去了四阿哥的书房,然后让小厮无庸领着他一路来到了含薇苑。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金钹法王的金钹就要打到许仕林的身上,媚娘立刻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挡在了许仕林的身前……”
陶沝这会儿正口沫横飞地讲到胡媚娘为了救许仕林,被金钹法王打得魂飞魄散,冷不丁一抬头,便看到裹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十四阿哥此刻就站在门廊处,正一脸含笑地望着自己。
她当即一滞,原本想说的情节瞬间忘了大半。而坐在她旁边的钮钴禄氏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十四阿哥的存在,虽然她眼下听得正兴起,但见此情景,却也只得知趣地先行退了出去,给两人留出一个可以单独说话的空间。
十四阿哥今日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愉悦,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他一上来就直接用两只手轻轻扳住了陶沝的双颊,语气亦是带着几分激动的——
“爷一早收到消息,九哥离京前把那位刘太医藏在了城郊的某处别院内,虽然那间院子并非他名下的产业,但爷已经派人提前去打探过了,他们说,里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刘太医!”
“此话当真?”陶沝听得当场愣了愣,“那你的人为何不直接把他救回来?”
被她这样一问,十四阿哥的眼光莫名一黯:“因为他们说,那间院子里暗中藏了好些守卫,院外也设了不少,想堂而皇之地把人从里面带出来,恐怕不易!而且——”
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拖长了声调,“四哥认为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机实在有些古怪,早不收到晚不收到,偏偏在九哥离京的第二天收到,这当中恐怕会有什么猫腻……对了,他还说九哥在他生辰宴那天表现得极为古怪,就连嘴里说出的话也同样古怪……”
“是吗?”被他这样一提,陶沝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生辰宴那日,她躲在那间桃花苑里听到的四阿哥和九阿哥之间的对话,那个时候,她也的确觉得九阿哥应该话里有话,但又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而十四阿哥那厢也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道:“所以四哥说,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让爷先小心行事,静待时机,最好是等他人先试一下水……”
闻言,陶沝当场怔住。
虽然十四阿哥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明显有些不屑,像是对四阿哥的这个决定感到不满,但陶沝却多少是能猜到四阿哥的这番用意的,这个“他人”一定是指那位太子爷。
如果能借太子之力确定那间院子里的人是真的刘太医,然后再趁两方火拼的时候尽收渔翁之利,那么,他们这方“捡漏”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否则,如果换作是他们这方先打了头阵,获利的对象很可能就变成那位太子爷了。
许是见她突然陷入沉默,十四阿哥那厢显然误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又立刻出声安慰她:
“虽然爷也觉得这里面或许有圈套,但爷心里也清楚,你的病是真的不能再耽搁了,所以,你放心,爷一定会去为你冒这次险的,爷是不会让其他人先一步得逞的……”
陶沝万万没想到对方眼下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言壮词来,一时间竟有些心跳加速起来,但很快,她便迅速恢复了理智,语出冷静:
“十四爷,奴婢很感激您对奴婢的一片心意,但奴婢还是觉得您先听四爷的安排比较好……”
她发誓她说这句话真的是出于一片好心,因为她很清楚四阿哥的这一安排是目前而言对他们最有利的方案,但十四阿哥那厢似乎是会错了意:
“你就这么听四哥的话?爷这是在为你着想,你为何却不肯信任爷?”
“奴婢,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陶沝知道对方定是误解了自己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忙不迭地想要解释,“奴婢真心觉得,如果那个院子当真是个圈套,那么四爷的这个做法的确是最有利也最能减少损失的,而且还不用暴露您和四爷的身份……”
但十四阿哥这会儿显然正在气头上,对于陶沝的劝解,根本没有听进去一字半句——
“可是太子那边说不定也收到了消息,如果爷现在不动手,万一到时候被他抢走了先机,那事情又要怎么办?”
“可是,可是……”陶沝很想说那位四阿哥心里搞不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因为四阿哥很清楚,太子眼下已经知晓她就躲在自己府里,并且暂时不会将她带走。那也就意味着,太子现阶段绝对不可能将此事曝光,让四阿哥以及整个四爷府成为众矢之的,但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让太医院的那位孙院使来此为她诊治,所以这样一来,另一位能为她诊治的刘太医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因素。
如果太子真想要保住她的性命,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失踪的刘太医,然后将他秘密送进四爷府。换言之,太子现阶段的目的跟四阿哥以及十四阿哥其实是一致的。
而站在太子的角度,如果他不想将四阿哥暴露出来,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块挡箭牌,比如他和十四阿哥,不管那位刘太医眼下是否真的藏身在那间院子里,但只要他们两人中的其中之一前去打头阵,然后从中搅和,那么就算九阿哥想要借此机会顺藤摸瓜,也绝不会怀疑到四阿哥身上,而从四阿哥现阶段给出的态度,明显就是想让太子去打这个头阵,这显然是对十四阿哥有利!
但十四阿哥似乎并没能理解自家亲兄长的这番良苦用心,反而抢先一步打断了陶沝的话:“没什么可是的,爷已经决定了!”他一面说,一面收回了刚才扳住陶沝肩膀的双手,且目光深邃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吧,爷一定会抢在太子前面把人找出来的!”
“……”陶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莫名咽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十四阿哥此番坚持要“抢占先机”的理由其实就只是担心太子会先一步把那位刘太医抢走,换言之,他根本就不清楚太子已经知晓她就藏在四爷府这件事,也不知道四阿哥心里的具体打算,否则,他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连她都能看得出这当中的利益得失,十四阿哥不能看不出来。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四阿哥对十四阿哥有所隐瞒。
虽然她不清楚太子在这件事上有没有私下向四阿哥施压,但从四阿哥那日对她说的那番话来看,倘若是在太子和十四阿哥两人之中做选择的话,四阿哥明显还是要偏帮自家亲弟弟多一些的,如此,那他今次不肯告诉十四阿哥实情的理由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