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眉怒目,眼冒绿火。
这邓勇明真是个棒槌,被人一激就跳。
钱雪慢慢起身,戒备着退后一步,“怎么,想打我,你可好本事,打女人,没出息。”
“你,你,谁说我要打女人了,好男不跟女斗。”邓勇明握了两下拳头,愤愤看住钱雪,心里叫喊着打掉她脸上可恶的笑容,可把脸憋得通红,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的拳头却怎么也挥不上去。
真把他气得够呛。
“算了,勇明,这块地方挺大的,就让她在一边割草也没事。”田中华上前一步劝说,又转向钱雪,“你快点割,割完就走。”
钱雪气笑,这家伙倒是两面不得罪。
“不行,勇明哥,你看我们的小羊多可爱,跟个傻子在一起,也会变傻的,让她走,我不想看见她。”黄思甜大声喊道。
这话太过份了。
钱雪一个没忍住,跳了过去,逼到黄思甜面前,冲她吼道:“谁是傻子,你才是傻子,傻子,傻子,你才是傻子。”
“哇!”
这下犹如水没金山,黄思甜拉开嗓门大哭起来。
钱雪怔了下,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肆意哭过了,望着黄思甜张开大嘴,涕泪横流,哭得毫无美感,终于反应过来,她还是个孩子。
跟个孩子置气,没意思,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去多割几捆草呢。
钱雪摇了摇头,后退两步捡起她的野草篮子,转身就走。
“喂,你就这样走了,不许走。”
邓勇明奔到黄思甜身边,上下查看,好一通呵护,又急急喝住钱雪。
钱雪头也没回,大步往前走去。
“不许走,你个大傻子,勇明哥,打她,她欺负我。”
“她是个女人,男人,不好,不好打女人。”
“中华哥,你就看着她欺负我吗?”黄思甜扔下小羊羔,抹着眼泪喊道。
田中华踌躇。
“好好,你们都不帮我,那我自己来。”黄思甜抹一把泪,朝着钱雪追了过去,对准她后背张开双手。
此处是个有些陡的小坡,钱雪正朝坡下走去,黄思甜想好了,推她一把,钱阿雪肯定会摔一大跤。
钱雪往前走,心神却一直关注着后头,听到邓勇明不好意思来打她,她暗松了口气,及待黄思甜脚步声临近,她轻轻一步跳开。
却见黄思甜心急力猛,收势不及,整个人朝坡下滚了下去,压倒一路嫩草,扑通一声,摔进了一个水坑里。
一股恶臭袭来,钱雪忍不住掩鼻,再一细看,竟是个田间粪坑。
“黄思甜掉粪坑里了。”
身后田中华已是大喊起来。
“黄思甜掉粪坑里了!”邓勇明惊呼。
满头脸溅上黄色污物,黄思甜扑腾着,又咳又喘,人已吓得目光发直,喉咙中发出尖利的呼救声来。
“救命,救命啊……”
邓勇明和田中华同时抢到了粪坑边,一打量方位,选个最近的位置欲伸手去拉黄思甜。
“快游过来,我拉你。”田中华大喊。
邓勇明手伸了一半,看看污糟恶臭的粪炕,犹豫一下又缩了回去,一把抓紧田中华,急道:“我拉着你,你再探出些身子。”
田中华使劲探身,手伸得笔直,可这个田间粪坑有些宽大,黄思甜又栽进了中心处,越着急扑腾,整个身子越往下沉,吓得她一动不敢动。
哪够得着呀。
“我去喊人,你看着他。”邓勇明急得跳脚,团团转了一圈,也不待田中华答应,朝远处田间奔去,只要喊来大人,肯定有办法救黄思甜的。
“唉唉,这可怎么办,你跑快点啊。”田中华直喊。
“中华哥,快救我,我要沉下去了,我不想死啊。”黄思甜大哭。
“思甜,你别急,还有一大截呢,不会沉的,我去找根树杆,你别怕,别怕。”说着,田中华四处一打量,朝稍远处的一棵柳树奔去。
“中华哥,你别走,我害怕,向东哥,你快来啊,我不想死,救命啊,爸,妈,救命啊,爷爷,救命啊……”
“别叫了,还是省点力气爬上来吧。”
钱雪拿了一根粪勺走到坑边,带勺的那一段支了出去,伸到她面前,冷冷道,“你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
“钱阿雪,都是你,都怪你,你个傻子,害人精,都是你害得我掉进了这里面,我恨死你了。”
黄思甜又扑腾一下,粪坑咕嘟嘟冒泡,她整个身子又往下沉了一两寸,水面已到她的胸口。
“要不是你有害人之心,怎么会掉进来,我只不过闪避了一下,我还有错了,真是岂有此理。你上不上来,不上来我就走了。”
钱雪吓她。
“上,上来。”黄思甜哭喊,努力伸了手抓住粪勺,“你抓紧了。”
这根粪勺的勺子开裂了,故被人丢弃在了一边,被钱雪眼尖找到。
她压低重心,双手握紧木柄使劲往后拖,黄思甜的棉衣泡满了水,死沉。
一点,一点,钱雪慢慢把她拉出了粪坑。
翻到粪炕上头的草地上,黄思甜松开粪勺,瘫然而坐,再没有了生命危险,不管不顾尽情大哭起来。
等田间大人赶到时,就看到了浑身沾着粪坑污物的黄思甜张着大嘴嚎哭,而钱阿雪手上还抓着一个破旧粪勺。
好心的钱大力脱下棉衣,把黄思甜裹了起来,抱着她往村里奔去。
“阿雪,咋回事呢,黄思甜怎么掉了进去。”大力嫂问道。
“我走在前面,她想来推我,我一闪躲跳开,她就奔着粪坑去了,我抓都抓不住。”钱雪耸耸肩,无奈道。
手上拿着一捆柳枝跑回来的田中华懊恼扔开柳条,默默回身找他的三只羊羔。
“是钱阿雪这个傻子把黄思甜推下去的,是她把黄思甜推进粪坑的。”追在后头的邓勇明气喘着喊道。
“造谣的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钱雪大吼一声,邓勇明缩了下脖子,收住声。
“阿雪,快回家吧,我看这事不算完。”大力嫂拿过钱雪手上的粪勺,抓在手里,又捡了一旁的野菜篮子拉着她往村里走。
钱雪回到家,闵大妮闻知此事,同着钱忠良一道急急去了黄家。
而她打水洗手洗脸,过了好几遍,才堪堪把围绕在鼻尖的恶臭压了下去。
啧啧,滚了这一身脏臭,黄思甜该好几个月不好意思出门了吧,钱雪回想起刚才的场面,打了个恶心,心底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小丫头哪来的仇怨跟她对上。
这下好了,不算以前的,经过这事,两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真正结上了。
她却忘了,她曾经推过黄思甜一跤,还抢了她手上的一个鸡蛋。
钱雪想过,也就丢开此事,割回来的野草野菜她不会分,随手抓了两把扔给后院的那只母鸡和小猪崽,回到炕上美美睡了一觉。
黄家却是炸开了锅,黄思甜妈妈梁丹嗷得一声心肝肉,险些没有晕过去,等定了神就同她爸黄德全二儿子,黄敏年一趟趟打水,烧热了给她洗。
倒出来的污水从屋角的排水沟流出去,整个屋子里的臭味今后三天都没散掉。
邓勇明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给黄德全和他媳妇讲了钱阿雪怎么把黄思甜给推进了粪炕里的。
当闵大妮扶着钱忠良进去时,迎上的就是黄德全媳妇的白眼和诘难。
“忠良媳妇,你怎么教女儿的,瞧瞧我家思甜成什么样子了,这天气还凉得很,泡在粪……水里头,身子骨不知道冻成啥样了,女孩家的骨头可冻不起,要是就此落下病根咋办。”
黄德全媳妇是个不讲理的老太太,村里人一般敬着黄德全,也不与她多记较,处处让着她,反倒使得她性格越发跋扈,她不好直接骂钱忠良,就冲着闵大妮吼上了。
“德全叔,德全婶,你看这事谁都没想到的,我听阿雪说,是她把思甜拉上来的,还有,这思甜也不是她推下去的,是你家思甜想推我家阿雪,阿雪一让开,她就掉进了粪……粪坑里了,就怪那口粪坑处得不是地儿,以后是不是该在周围砌上几块砖头,也作个标记啥的,不然一不小心,真会掉进去。”
闵大妮小心陪笑道。
“啥,你还说不是你家阿雪推了思甜掉进去的,邓家娃子都看见了。”老太太猛得拔高声音,一指头要戳到闵大妮的鼻尖上去。
“事都没说清呢,你急个什么,思甜救上来就算好了,别瞎嚷嚷。”黄德全喝止道。
“咋还没说清呢,邓家娃子的话你没听见啊,难道真要等思甜没了,你才讨公道。”老太太回头,唾沫星子喷到老头脸上。
“小孩子的话,哪能全信呢。”黄德全讪讪道。
“那不信小孩子的话,难道信你的,你亲眼看到了没有,我问你,你亲眼看到了嘛。”
“阿雪推黄思甜下去,我们没见到,阿雪拉黄思甜上来,我们可都看到了,呶,就是用这粪勺子。”大力嫂随着闵大妮两人进了黄家,一直跟在后头听着,此时见老太太撒泼,忙站出来说明,挥了下手上粪勺给两人看。
“阿雪挺乖巧的娃子,应该不会推人进粪坑的。”钱大力走过来,抓抓脑袋憨憨说道,“我们在忠良家隔壁,整天看着呢,阿雪乖巧。”
老太太瘪了下嘴,对着抱孙女回来的钱大力不好生气,狠狠瞪一眼闵大妮,“这事儿呢,等思甜洗好了,我们会问她的,要是真是你家闺女推了她,我跟你们没完。”
“德全叔,要真是我家阿雪干的,我一定押着她来你们家赔罪。”钱忠良道。
“小孩子家家,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也别太放在心上了。”黄德全笑道。
“你个老头子,什么叫打打闹闹,大冬天的都掉在冰窟窿里了,还认为小事呢,你咋不心疼呢,那可是你嫡亲的孙女。”老太太嗓门高,冲着黄德全又吼上了。
“妈妈,让钱阿雪走,我不想看到她。”
房内传出黄思甜尖叫。
房门掀开一条缝隙,梁丹出来,目中含泪,冲着闵大妮喊道:“你们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怎么说话呢,小孩子吵闹,大人怎么能跟着掺合,还不进去。”黄德全喝道。
梁丹转身进了屋,屋里黄思甜大哭。
“不是多大事,你们先回吧。”黄德全对着钱忠良和闵大妮笑道。
“好,德全叔,那我们先回了,要真是我们阿雪干的,就算你放过她,我也不放她。”
钱忠良说完,带着闵大妮离开黄家。钱大力夫妇二人也跟着出来。
“大力,谢谢你啊,这衣服我洗干净了再还你。”老太太追出来喊道。
钱大力朝她挥了两下手,转身回家。
钱忠良夫妇回家又审问了一通钱阿雪,得知她真没有推黄思甜才放心。
钱雪以为此事就这样完了,可过两天,竟然发现她爸常披在身上的那件棉大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