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紧贴着的石墙传来一阵阵冰冷之感,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但自家侯爵大人吩咐过的话却让罗德不得不保持如此姿势,好能更容易地倾听身后屋子内的响动。
这倒不是在听什么秘密,主要是屋子内的那位实在很重要,起码来说,绝对不能让他在孪河城内碰见什么危险。
所以他们就只好凝神留意屋内一切动静,这样万一有意外情况也能随时进去“抢救”。
房门另一侧的同伴与罗德保持相同姿势,只是相对于年轻力壮的罗德,有些消瘦的同伴显然身体不怎么好,贴一会就忍不住拉开距离然后抬手揉摁,表情也充斥着一股子痛苦。
“你帮我盯着吧,罗德,我这腰实在是受不得凉……天啊,当初佛雷老爷为啥要把这门造的这么厚?害的咱们只能听墙角。”
“这地方只留给贵客住,当然要修的牢固一些。”
罗德闻言小声回答,心思则专注地倾听着屋内一切。
实际上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贴在门上,而不是在旁边,但管事的佛雷老爷说了,不能让贵客发现咱们有听墙角的丝毫迹象,于是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呆在两边。
天知道既然里面有危险,那帮子佛雷老爷为啥不叫那贵客出来,非要在里面呆着。但没办法,上面轻描淡写的吩咐两句,他们这些当私兵的就只能费尽心思地完成这个任务,要是有丝毫差错那可就糟糕了——
佛雷老爷说了,里面的贵客要是有个好歹,他们两个直接人头不保。
罗德对此没意见,或者说,祖上好几代都是佛雷家族私兵的他早就习惯了老爷们的一切合理或不合理要求,但这个任务他认为还是有点难。
没别的,里面声音含含糊糊,实在是听不真切,也着实分不清响动的好坏……
“战士——健康?他在说什么?”
同伴也同样听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他们了解屋子内此时就只有那贵客一个能开口说话的,所以这声音来源自然不用多猜。
“可能是在为那个中毒的家伙祈祷吧。”
罗德闻言回答道:“听说中毒的那位是贵客的救命恩人呢。”
这个听说自然是真的听说,虽然贵客是今天早晨才到的孪河城,但相关传言却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佛雷家族。
比方说贵客的身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那个中毒者具体是什么情况。
瓦德.佛雷侯爵在所有佛雷家族的人面前宣布了贵客的身份,并且表示热烈欢迎,所以大家都知道那位年纪不大的小子是国王陛下最小的弟弟。
而关于国王陛下的弟弟为什么会出现在孪河城附近这点,也通过某位追捕怪物的骑士之口传遍了城堡内外。
据说那位龙石岛公爵原本是在河湾地一个叫盾牌岛的地方呆着的,结果被人顺着海边一路给绑架到河间地来了,原本绑匪目的是去孪河城不远的海疆城,然后将其交给那里正攻城的铁民们,但最后那位小公爵却被人给救了下来。
救他的就是眼下那个中毒了的昏迷者。
所以那位小公爵才会如此重视那个昏迷的家伙,抵达孪河城后除了最开始与老侯爵交谈了一阵子后,其他时间一直呆在屋子内照顾,眼下听起来甚至还不断的在为其祈祷,如此感恩,可真是一个非常少见的好大人呀……
护卫罗德默默感慨着,对面同伴却颇感疑惑。
“但战士不都是保佑胜利的吗?保佑健康应该是祈求圣母的吧?”
“圣母是保佑妇女顺利生产的。”知道同伴信仰的是北方旧神,所以听到这话罗德也不意外,而是顺口解释道:“战士让丘陵之王胡戈的四十四个儿子身强力壮——故事里是这么说的,所以健康当然也要找祂啦。”
“顺利生产?”同伴闻言有所纳闷。
“那我表妹怎么总去祈求圣母保佑她儿子?”
“当然也包括养育成人,孩童成长,多子多产,祈求母爱怜悯。”罗德耐心回答道:“反正生养儿女方面去向圣母祈祷就对了。”
……
那边两个护卫在门外嘀嘀咕咕着神灵的分职问题,这边蓝礼则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在祈祷。
不过他的祈祷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一两句,不是希望保佑健康,就是希望赋予勇气,成功战胜毒素之类的话,而且他的祈求对象也只限于战士。
有些单调,却重复不断,枯坐在那里嘀嘀咕咕着,目光紧盯床榻上的昏迷者,表情却略显喜色。
战士之子特性是目前蓝礼唯一能指望上的能力了,这能力可以让他在祈求七神之一的战士时获得回应。
然而这种回应看起来并不靠谱,无法对自己生效不说,往常几次对别人的试验蓝礼也没发现有什么明显效果来,无声无息的,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真有用。
所以后来蓝礼就没心思再琢磨这东西了——
直到眼下。
他原本其实没报什么希望,只是不试试总会感觉很不甘,然而也不知道是真的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是那些所谓神灵之间有些不可预知的关系网,总之当他开始念叨时,昏迷的雷妮丝竟然有反应了!
或者说并非是她有反应,而是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有了反应!
第一声祈祷过后还不怎么明显,但第二声、第三声后,蓝礼却能清楚见到,原本面色淡然的“莱安”表情上突然显露出了一丝痛苦!
因为有通灵之语特性辅助,所以蓝礼能够察觉到这种痛苦并非是雷妮丝本人,而是那张面具当中突然泛起的一丝“反馈”。
这情况着实有些出乎他预料,但随后蓝礼就想起来,似乎当初雷妮丝和他说过,这面具里面存在着死者残存意志之类的话,而这面具则是用千面之神的力量制成……
这又能对雷妮丝目前的情况起到什么样的帮助?
蓝礼并不清楚,或者说他都不敢肯定这情况是好是坏,不过有反馈怎么着也比坐在这里干等着对方死掉的强,所以他就没停止的继续唠唠叨叨。
仿佛是个紧箍咒一般,他越唠叨那床上的“莱安”表情就越痛苦,最后甚至充满狰狞,紧闭的双眼也猛地睁开,棕色眼眸充斥着一股子凶狠地瞪着头顶天花板,着实吓了蓝礼一跳。
然后他念叨的更快了。
“莱安”因此渐渐面色发黄、再由黄变暗、最终甚至像是被火烧焦了一般发黑发褶开裂,让蓝礼有些担心这样做会不会把真正的雷妮丝给二次毁容了。
不过紧接着他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因为就在那面具开裂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本来没有的情绪波动诞生,微弱,但却真实存在!
这面具还能隔绝我的“心灵感应”?
蓝礼对此很诧异,因为之前在接触时明明不是这样,但眼下他也时间没多琢磨这事,见面具出现缺口,他忙探手将其捏住拽下来准备扔到一旁,但紧接着,他的动作就不由一顿。
因为他发现,面具之下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
泛紫色的眼眸而今看起来没有一点水润与明亮神色、暗淡的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揭开面具后,这层灰也不见被消减分毫,在临近窄窗外的阳光笼罩下,反而像是一滩没有丝毫活力的死水,一动不动地存在于那里,恍惚、呆滞、无神……
“我梦见了在多恩,我的龙被射死了。”
微弱而又沙哑的声音让蓝礼刚刚诞生的一点喜色荡然无存,感受着对方思维上弥漫着的一股死气沉沉,他隐隐感觉不妙。
“我梦见它很害怕,很恐惧,很无助。”
“梦只是梦罢了,你快清醒点,然后想办法——”蓝礼低声催促,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或者说并没有听,反而自顾自的在那喃喃着。
“后来我梦见它没死,只是被射穿了翅膀,再也不能飞了。”
蓝礼闻言皱眉,发现自己好像指望不上这位神智浑噩的家伙了,于是他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决定再次试验一下这里面的东西——
没准那面具同样阻挡了这些呢?
“它不能飞了,它被困在了那座城堡里,周围全是阻碍,与天空时一点也不一样。”
喃喃着,床榻上的女人微微侧头看向蓝礼,让他正捏出一缕火种的动作不由一顿。
“那些本不应该是一条龙需要面对的东西,所以它想摆脱这一切,它想挣脱这一切。但它早已没了翅膀。所以它根本摆脱不掉这些,不断挣扎用力,却总是在循环的做无用功。”
蓝礼皱眉将一缕蓝色火苗放在对方额头上,但却不见丝毫融合迹象,于是他将之收回,换成了一缕灰色的。
“后来它累了,它认为自己应该休息了。死亡对它而言也许真的是一种解脱,它应该拥抱死亡的——它应该屈服于自己的命运,它不应该挣扎,它应该死在多恩,死在那座城堡里。而不是变成一头没了翅膀的龙残存苟活。龙没了翅膀,还是龙吗……”
声音越到最后就越微弱,那朦胧的双眼也渐渐阖起,此时蓝礼发现自己的灰色火种仍然无法被融合,而对方神智上的死气却愈发严重,这让他心头充满烦闷,甚至颇为气恼。
只是紧接着对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浑身一颤,所有情绪彻底转变成了沉默。
“我恨你,蓝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