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视线落在昏黄的帐顶,睁开眼的慕亦彤下意识地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神情悲切起来。
“侧夫人,您不要太难过,大夫说好好休养,孩子还是再有的。”
是秋萍的声音,就在耳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钱博文呢?慕亦彤突然想起来,然后猛地想坐起,视线扫寻周围,想找到钱博文。
“亦彤,别激动,我在这儿陪你……”
终于听到那熟悉的温顺嗓音,慕亦彤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钱博文连忙上前将她拥在怀里。
秋萍识时务地急忙退下,在关起门的那一刹那,她看见慕亦彤的双手紧紧攥着钱博文锦袍上的腰带。
听见房门掩上的声音,慕亦彤这才肆无忌惮地在钱博文的怀里大哭起来。
“嘘,别哭了……”
冷战这么长时间,钱博文终于恢复对慕亦彤的温柔相向,不停地柔声劝慰。
过了好一会儿,慕亦彤声嘶力竭的哭声才渐渐停止,忙扯过绢帕擦拭脸上的泪痕。
突然慕亦彤就从钱博文的怀中撤离,无比哀怨地说:“少爷还是走吧,我这样子实在太难看了。没能给你留下孩子,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钱博文一听到她提起孩子,也颇为哀伤,他连失二子,顿时感慨万分。
“大夫说没关系,好好调养便是。还是总会再有的。”
望着慕亦彤消瘦的侧脸,钱博文心头突然一颤,这么多天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听说饭也不好好吃,整日以泪洗面,没想到自那次争吵后,留给她的只是无尽的伤痛,还有一个缺乏保护的孩子。
昨晚秋萍去找自己,哭着说侧夫人流了好多血,钱博文还以为是慕亦彤欲擒故纵,好好的也没生病怎么会流血。
当时他还在同夫人切磋棋艺相谈甚欢,闻玉菡倒是个识时务的,还体贴地让他来看看妹妹。
钱博文刚开始还讽刺地说,慕亦彤只会耍大小姐脾气,不会体贴人,肯定没甚大事,想不予理睬。
结果还是秋萍在地上磕头,将额头磕出了血迹,钱博文烦躁无比才让她起来。
一路朝着这边院子走来,钱博文还警告着秋萍,若是欺骗他的话,则以后侧夫人将再也见不到他。
秋萍只顾往前奔着,当她掀开内室的帘子时,已经吓得惊呼出声。
而紧随其后的钱博文也呆立当场,慕亦彤已经晕在了*榻上,并且身下的血浸染了整条薄被,简直触目惊心。
“还不去喊大夫!”
钱博文怒斥着秋萍,秋萍才撒腿而跑。
然而为时已晚,大夫赶到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就告诉钱博文,慕亦彤已怀身孕月余,但不幸的是,孩子已经没了。
钱博文丧失了浑身力气,跌坐在慕亦彤的*榻上,看着她那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的模样,惨白的脸色放佛沉浸在痛苦中,而她还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
第二次体会这种骨肉剥离的感觉,钱博文无奈地叹了口气,难道他终究是跟孩子无缘吗,先是兰香,后又是慕亦彤。
难道是上天在惩罚他,不让他轻易有自己的小孩。钱博文还沉浸在自己的自责中,就听见秋萍在问大夫。
“侧夫人她若是知道孩子没了,肯定会难受死的,而且她本来是想给少爷一个惊喜,大夫这该怎么办呐?”
钱博文一听此话更加悲痛愈切,岂料大夫下一句话则让他表情冻住。
“本来这胎怀的很顺利,侧夫人身体也并未生病,孩子突然流掉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侧夫人今天是否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侧夫人今天吃的很少,除了在夫人屋里喝了碗甜汤,其他什么都没吃。”
“这……老夫不敢断言,但有可能是甜汤里有问题。”
闻玉菡难道会加害慕亦彤吗,是得知她有了孩子?
这个念头自钱博文脑中再也挥发不去,不然按照大夫说的,慕亦彤就吃了一碗甜汤,然后孩子就没了。
这说明了什么,有人要加害慕亦彤。而那人很可能就是闻玉菡!
钱博文从没想过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竟有一日会这么对待他的侧室和孩子。
“别担心,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钱博文轻抚着慕亦彤苍白的脸庞,将她额头上浸润汗水的秀发拨开,轻轻低语。
过于悲伤的钱博文,丝毫没有察觉,站在门口的秋萍和大夫使了个眼色,然后她把手中一个钱袋子悄悄递给了大夫。
那位老大夫颔首一笑,心神领会。
“钱少爷,这是给侧夫人养身的药方,好生养着,孩子自然会有的。”
公式化地说了一堆注意事项,钱博文听了后让秋萍带着大夫去账房领钱。
慕亦彤苏醒后的反应,钱博文是预料到了。果然让她伤心地哭过一阵后,情绪平静了不少。
“少爷,都怪我,要不是我不注意,孩子就不会……”
慕亦彤抬起蓄满盈泪的双眸,哽咽着倾诉,说道后来差点又背过气去,还是被钱博文轻轻顺着后背,安抚着她。
“别这么想,这孩子跟我们有缘无分,等你养好了身子,孩子就会再来的。你最近太消瘦了,回头让厨房给你好生补补。”
轻柔细语传送到慕亦彤的耳边,她的心里不由得为之一颤,钱博文果真是这般虚伪的男子,要不是她孩子没了,还能享受到这般温柔以待吗?
但慕亦彤面上仍露出娇羞的神态,点了点头,娇弱的说:“我一切都听少爷的话,只要少爷别再生我的气。”
钱博文听了后心里软的不行,多日的冷战与尴尬此时已烟消云散。
牵过慕亦彤那柔若无骨的嫩手,钱博文不禁轻柔说起了情话。
慕亦彤倾倒在钱博文的胸前,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声声细语,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置之死地而后生,大概也不过如此。
*
天空泛起鱼肚白,熬了一宿的皇后坐在光明殿中,全身靠在椅背上,不停地让宫人加茶水,眉目紧锁,显得尤为疲惫。
慕悦音抬眼瞧瞧观察萧逸的脸色,双眸下方也带着暗暗的阴影,只是深邃的双眸仍熠熠发光,看不出一丝倦怠。
“好了。”
慕悦音深吐一口气,将最后一根细针从圣上的额头上拔下来。
即刻有宫人上前,给慕悦音递上一块毛巾,让她擦掉满脸的汗水。
“圣上会醒过来吗?”
钱贵妃也呆了一晚上没有离开,圣上的情形不见好转,她也不敢擅自离开,此时听见慕悦音的话,亟不可待的问道。
“嗯。照理应该会的。”
慕悦音不慌不忙擦拭着脖颈处的汗珠,腰腹传来一阵酸痛,刚才弯腰插针时间太久了。
“你这说的倒轻巧,照理?照理来说,圣上就不应该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钱贵妃嗤之以鼻,看不惯这小姑娘一直泰然处之的悠闲样子,分明是装老成,装神弄鬼。
“行了,让慕小姐好好诊治,她说应该会,那圣上必定会醒来。”
钱贵妃锐利的嗓音听得皇后一阵头疼,立即出声制止了,却转而投向慕悦音一温婉一笑,像是在鼓励她。
慕悦音也轻轻点头回一浅笑,十分感激皇后娘娘对她的信任,否则,她无法做到毫无顾忌对圣上进行诊治。
“也不知有没用,用那什么气,真是……”
钱贵妃仍不服气地小声嘀咕几句,但吞没了一个音,那个字实在无法想象会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可是贵妃,而不是什么市井小民,这慕家小姐从市井中来,难怪会想出这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是否要等待?”
萧逸灼热的目光凝视在慕悦音身上,口吻里满是关切,但比钱贵妃要沉稳多了。
“嗯,刚施了针,各个重要穴道都已打开,会帮助臭气在血液中循环,以此来借力排出之前的毒气。”
慕悦音笑得淡然,神色自若地回答萧逸的问题,显得胸有成竹。
这是慕悦音她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方法了,其实慕康成之前诊治的时候没能找到发病原因才显得惶恐,若没有发现是夹竹桃的问题,那慕悦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到解决方法。
虽然解决方法让大家吓了一跳,慕悦音觉得还是值得的,她尤其看见曹公公那嫌恶的表情,到刚才他一直避而远之不肯再接近于她,真是有趣极了。
两个时辰之前,元贵妃被皇后责令关押起来后,曹公公就请示皇后,那两株芙蓉花是不是就此销毁。
皇后觉得擅自销毁的话,就是毁灭证物,而留在光明殿中或交由刑部处置,那岂不是又会加害于更多人。
“不用处理,就放在这里,芙蓉花还挺好看的。”
慕悦音没忍住插嘴道,引来萧逸等人的惊讶目光,不是说在殿内就会散发花香,那个香气有毒会致命么?
“慕小姐,刚你不是说在殿内产生了毒气吗?”
慕悦音望着皇后娘娘那不解的神情,摇摇头笑着解释。
“对,但因为只是里面夹竹桃渗出的液体有毒,将夹竹桃扔掉就行,而且这就是针对圣上来,圣上之前咳嗽风寒,每日喝的药材中含有中和作用的药物,所以双双结合后才会变成毒气,并不是每个人都适用。”
说强心苷他们肯定不明白是什么,慕悦音只能用普通的字眼代替,这点中医也能够辩证,有书可依,可以让御医来一一对症。
皇后听了后露出了然的神态,这芙蓉只是被人加以利用了。
曹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局促的神态落在萧逸眼里,他立即严厉地询问:“有话便说,吞吞吐吐作甚!”
“回王爷,小的发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曹公公抖着双腿赶紧跪下了。
得到萧逸默许后,曹公公就将这十几日来元贵妃每日都会端来甜羹的事给皇后交代了。
“贵妃娘娘说,在甜羹中掺着药,这样吃起来就不苦了,圣上他总是不肯吃药,贵妃娘娘才想出这个主意的。”
慕悦音眉心突然一皱,这番话岂不是佐证了她刚才所说的,将药掺杂在甜羹中,只是在味觉上会引起变化,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并且,融在甜羹中的中药一旦剂量有所不对,再加上芙蓉花中被搀和的香气,更加会让圣上的身体产生剧烈的反应。
这应该就是圣上为何会昏迷不醒的根本原因了。
“怎么样?甜羹也有问题吗?”
萧逸瞥见慕悦音严肃的表情,连忙问了一句。
慕悦音点点头,将刚才自己所想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萧逸。
萧逸听完后默不作声,这牵扯到太多的人,元贵妃,元贵妃背后的元家,朝堂中蹙拥二皇子的一帮重臣,已经不是他一人所能抵挡的。
皇后此时也深知萧逸所顾虑的,最后该如何评断,她也无法说了算,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做这个决定。
唯有此刻依旧躺在龙榻上紧闭双眼的英俊男子,当今圣上。
“曹公公,麻烦你给我去取这两件物事来。”
慕悦音这时灵机一动,转动着伶俐的双眼,脸上浮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让曹公公卸了心防,乖乖地靠近她。
但等慕悦音在曹公公耳边低语几句后,曹公公脚步不稳地往后退去,嘴里嘟囔着:这恐怕不好吧。
曹公公环视了一周在座的皇后、七王爷还有钱贵妃,这都是当今王朝处于权力顶端的人物,让他们……
“慕小姐让你去拿,你就去,磨磨蹭蹭干什么!”
或许是看见曹公公那副扭捏的样子,萧逸实在看不下去,差点一脚踹在他身上把他踢出去,狠戾地教训他。
曹公公不得不忐忑地去了,心里可是万般不情愿。
等到他回来将东西递给慕悦音时,皇后他们才明白原来刚才为何曹公公是那么不情愿了。
这身为一个正经小姐,怎么想出来要去搜集臭气。
一股恶臭传来,尤其是当慕悦音将玻璃瓶瓶盖掀开一点的时候,慕悦音反倒一脸的坦然,没有露出过多厌恶的表情。
“你真是要做什么!”
钱贵妃无法忍受般拿绢帕捂住了口鼻,憋着一口气怒斥着慕悦音。
慕悦音急忙转头讪讪笑着,她就是怕大家是如此的反应,才先斩后奏的。
这都是让曹公公从各处搜集来的臭气,为了让圣上闻一下,以此来击退他血液中那些毒气,有点像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劳烦各位先忍耐下。”
慕悦音将龙榻前的纱帘掀开,凑过身子,将瓶口放置在圣上的鼻尖,顿时殿内充满了恶劣的臭味。
就连皇后都是忍着,慌忙中只得抬起胳膊,使劲闻自己手腕上的檀香珠子,这才缓过气来。
而没有任何遮掩物或者带着香料的物件,萧逸只能皱着眉头,干干地憋气。
曹公公也是费劲千辛万苦从各个地方,具体都哪些地方,他不忍回想。现在也是嫌恶的神情一退再退,就要退到光明殿外面了!
就听见慕悦音终于说了一句好了。
恶气放完了,大家纷纷张开口鼻呼吸了起来,可能是头一次觉得空气也这么好闻吧。
“再次劳烦曹公公去取一副细针来,还有酒精,需要消毒。”
这次慕悦音讲明了是让他拿什么,曹公公很乐意地去取了,只要不是去搜集臭气,干什么都愿意!
慕悦音净过手后仔细回想着穴位的位置,沉了一口气,为圣上全身数十道血脉的连接处,重要的穴位都扎满了针。
接下来就等血液通畅后,刚才的臭气能顺利流通,等待里面的化合作用了。
“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都拔完针过了一个时辰,钱贵妃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刚才看见慕悦音糊弄这么久,连七王爷和皇后都被她唬住了,这些什么破法子根本没用!圣上还是没有清醒!
钱贵妃又急又气开始在光明殿中踱起步子来,皇后见她那么沉不住气,也不能严词相向。
“咳咳,咳咳……”
正在众人愁眉不展时,从龙榻上突然传出几声咳嗽的动静。
“圣上醒了!”
皇后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快冲到龙榻前,果真见得圣上已经缓缓张开眼睑,眼神迷茫地望着下方。
“怎么都在这儿?朕睡了多久?”
饶是虚弱的口气,但圣上的精神已经渐渐恢复。
站在不远处的慕悦音跪下行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枉费一晚上的争分夺秒。
“圣上吓死人家了,一直昏迷不醒,还以为再也……”
钱贵妃哭啼着扑倒在龙榻边,差点要将皇后给挤下去。
“皇兄需要多加休息,这事容后再禀吧。”
萧逸怕圣上受不得刺激,刚闻了臭气又被扎针,精力弥补想必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这事怎么能这么过去了呢,要不是元贵妃,圣上还会遭此大罪吗?”
钱贵妃恰好止住哭声,将元贵妃的芙蓉花还有甜羹的事全脱口而出,最后还说要让圣上严惩,加害于天子,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圣上刚醒过来头疼欲裂,被钱贵妃这些讯息吵得更加头疼,侧着身子往下一望,发现了跪着的慕悦音。
“那是?”
萧逸随着圣上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身影上,脸上露出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暖笑,勾着的薄唇轻轻上扬,很是轻松,但又带着一丝骄傲地回圣上的话。
“是我擅自主张从宫外带来的女大夫,慕康成的三女儿,慕悦音。”
圣上听闻后望着萧逸那柔和的表情,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慕悦音,心里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就是她啊,那个让萧逸求了圣上传旨为他的专属大夫的那位,真的是个小姑娘。
“见过圣上,奴婢刚私自用了些民间疗法,冒犯到圣上之处,还请恕罪。”
慕悦音不敢抬头,圣上也看不到她一脸的诚恳。
但圣上相信萧逸的为人,自然也相信他带进宫里的大夫人品,遂笑道。
“朕明白,恕你无罪。”
圣上让慕悦音起了回话,这才发现,慕悦音长得清秀是归清秀,就是太小了。年纪太小,现在就配萧逸的话,会不会太早。
萧逸似乎察觉到圣上眼神中的深意,急忙出言打断圣上的思索。
“慕小姐已经开了几个药方,回头让御医们也查证一下,然后皇兄就即可按药方服药。”
还不都是不肯吃药,最后让人有机可趁的嘛。
皇后理解萧逸的深意,也在一旁劝说道。
只有钱贵妃一人恨恨地说:“难道圣上就白白放过元贵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