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直到此刻,中日两国使团才发现身为对中全权代表的港督大人竟然要对唐宁行礼,深感震惊,伦敦公爵厉害啊,相当于日本的“江户大名”、中国的外姓王爷,吴三桂之类的。
当然了,贵族也没有那么值钱,更令中日使节震撼的是香港正在施行的陪审团制度,竟由平民来做审判团,法官只做主持人和量刑的工作。香港的终审权当然在英国上议院。日本人最喜欢这个设计,他们的大名之类的找到了知音,平权之后还有司法上的特权,这使得变革没有那么大的阻力,如果完全剥夺贵族的特权,那维新的难度就大了。
在晚上的讨论会上,唐宁又向大家介绍除了这种叫君主立宪的形式之外,还有像美国那样的联邦制度,美国的制度设计者非常巧妙地使州权非常大,每个州还都有两个参议员的名额,使每个州在参议院享有相同的话语权,州与州之间形成有效竞争关系,整个国家比较平均地发展。除此之外,还有像瑞士那样的全民直接民主,任何公民都可以发起全国公投以否决掉议案或者法律。
日本跟英国无论是土地面积还是人口都很相近,他们就特别喜欢参考大英帝国的制度,而曾纪泽对美国的联邦制很感兴趣,因为州权大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来说很重要,国家大了,大家反而没有什么归属感,本来中国人就比较重乡土之情,否则也不会把军队分成湘军、川军、贵军。如果把中国建设成以省权为重的国家,是不是更合理?可惜现在湘军“屡败屡战”,太平军之祸还望不到尽头,更不用说建设新国家。
对战事忧心匆匆的曾纪泽终于注意到了黑森雇佣兵那与众不同的步枪,不过,士兵未经允许不得谈论自己的武器,这是唐宁对FN-1855这种“大杀器”的严格规定,他们也不懂日语和汉语。岛津齐彬、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早就问过了,得到的是“无可奉告”的回答。
曾纪泽不敢直接问唐宁,先去向徐荣村探探口风。
徐荣村只是商人,虽然这些年为唐宁收集情报长了不少的阅历,但仍然只是一个小民心态,而曾纪泽不同,兵部侍郎的公子,对大清多少有点主人翁精神,也许大清的将来就寄托在小曾身上了,这些日子来徐荣村尝试与小曾深交,见唐宁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就更大胆了,在从香港到新加坡的航程中,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里,徐荣村邀请曾纪泽来到自己的舱房中喝茶,与小曾越聊越投机,觉得中国也应当建立像欧美那样的现代制度。俩人决定共同为这个理想而努力,不过,他们建立羁绊的方式却很乡土——拜把子。
兄啊弟啊叫了半天之后,老徐这个当兄长的终于吐露惊天之秘——威震欧洲的伦敦公爵大人有一半中国血统。
小曾虎躯一震,难怪某唐的相貌如此奇怪,汉语讲得如此完美。
徐荣村:“明白了吧?大清要变革,希望全在于唐先生身上。四年前我在伦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比较有名的发明家,而今他已经是全欧洲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甚至自己就是一个德意志邦国的君主。他如果一心一意完全忠于英吉利,那他是不会去德意志、瑞士这些国家混的,恐怕欧洲人没有懂得唐先生的心思。大东方号将太平军吴如孝镇守的镇江水师打得大败的事情你怎么看?”
曾纪泽:“朝廷认为一艘游轮不可能打败上百艘战船,而我父亲认为大东方号太大,使镇江水师无法进行接舷战。反正我是相信大东方号的实力的,站在这艘全球最大的船上才叫震撼,不用开炮,光是这速度和体量就能把太平军的水营撞飞了。”
徐荣村:“当时我就在船上,就我看来,秘密还在于唐先生士兵的步枪上,那步枪在很远的地方都打得奇准,太平军水师根本没有机会凑近开炮。要是湘军有这武器,一举荡平贼寇易如反掌。”
曾纪泽:“我也隐隐觉得这步枪非同寻常,听你一说,更相信了。我也曾随父亲手下的士兵看过不少洋人的武器,唐先生的步枪却没见过。”
徐荣村:“唐先生是大发明家,也许这是他亲自发明的更先进的步枪,所以他才敢闯到镇江去,而他去镇江的目的更值得我们猜测,他为什么要去闯太平军的兵营?也许是为了验证太平军的理念是不是值得他扶持,后来让祁先生去向江苏巡抚报讯也是这个心思,在试探各路军队的态度。”
曾纪泽:“大哥的意思是……”
徐荣村:“湘军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成为唐先生在中国扶持的力量,才能平内乱、御外侮,劼刚(曾纪泽的字)对现代制度的看法以及对条约的态度跟唐先生的期望吻合,我亲耳听到唐先生在与英吉利女王论道的时候说应该扶持中国愿意遵守条约的势力,而且,唐先生身为英国有名的温莎医院的创始人,是反对鸦片的,照我的判断,唐先生是极少数完全为所有国家百姓的福祉来做事的有德之士!”
经过徐荣村这么一番忽悠,曾纪泽“造反”的心思更强烈了。现代社会制度,至少要建立君主立宪制,自然是要把朝廷皇家的权威灭掉,其实,曾国藩已经开了一个很好的头,在湘军第一次出征之前,曾国藩写了一篇著名的文采斐然的《讨粤匪檄》,里面并没有对朝廷进行歌功颂德,而是强调了太平军的匪性和拜上帝教的夷性,弄得民不聊生,将毁灭中华孔孟文明之类的。
曾国藩现在是兵部侍郎,听起来官儿很大,但是实际并没有什么权力,他能拉起湘军来简直是才干和组织能力的绝强表现,曾国藩打仗有胜有负,有一回拿下了湖北武汉,立下大功,咸丰帝很高兴,准备授予曾国藩湖北巡抚这个地方权力很大的职位,当时就有大学士祁隽藻进言,称“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蹶起从之者万余人,恐非国家福也。”暗示曾国藩这么大的号召力和能力,恐怕再给他地方实权会让他尾大不掉。结果曾国藩就仍然只是一个兵部侍郎。
没有地方事权,湘军在老巢之时还好办,一旦出了湖南就开始出现掣肘的事情了,现在曾国藩“困守南昌”,指的就是他在江西被地方势力排挤,粮草、政令诸事不顺,自然战斗力就大降,江西的官员都不听他的,甚至他派出去办事的手下经常被刁难和囚禁,他出示自己的令札也不行。
清廷未得胜势先忌大将也是清兵战斗力不行的原因,猜忌不是不可以,也得等到把粤匪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出手,好不容易有一支能打的军队都给耗在内部了。应该像刘邦,一旦手下大将打了个大胜仗,他就亲自溜到大将那里夺兵权,这才是明君所为。
意识到唐宁对干涉中国政治有强烈意愿的可能之后,曾纪泽更努力地学习各国政治制度,成为超乎寻常的奋发学生。
面对越来越出色的曾大人的公子,唐宁果然对他也另眼相看,到新加坡之后,破例让正在练兵的祁泰裕带曾公子见识了一下他的猎兵团练兵的方法,以及大杀器FN-1855步枪的性能。
见识过FN-1855之后的曾公子果然大为震惊,这种步枪的战斗力甚至比他所了解的洋人的军队还要厉害,当晚,曾纪泽连夜写了一封长信给父亲,陈述他在大东方号、上海、香港和新加坡的见闻。结论是,“若得唐先生之助,天下大事何愁不成?”他不再用“讨匪”这样的字眼,希望父亲能看得出他用心。平天下可以,但不一定是为了清皇室平天下。大有“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意思在里头。
写完了,又觉得不过瘾,曾纪泽决定调头返回中国,亲自向父亲说项。临别前,唐宁赠送了一支FN-1855让他带回去。唐宁很期待这位曾大人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