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乔治,你就别粘着韩缜啦。”
爱德华的声音听上去优雅而慵懒,像只刚刚睡醒的猫。
他指了指天空,朝韩缜抛了个媚眼,说:“我知道你喜欢韩缜,我也喜欢他,不过现在天都暗了,再不下海捕鱼我们的晚餐可就要泡汤了。怎么样,乔治,先吃饭吧?你如果真喜欢韩缜晚上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他好好聊呢。”
直到爱德华这么说,乔治才反应过来自己跟韩缜念叨了多久,他一脸愧疚的朝韩缜说了声抱歉,然后飞快的跑回爱德华身边,腼腆一笑,跟大家一起做起捕鱼的准备来。
“他也就愿意听爱德华的话。”
等几只企鹅摇摇摆摆的走远,夏沃特来到韩缜身边,叹了口气,低声说:“因为他是被爱德华救回来的。”
韩缜敏锐的嗅到又一个曲折而辛酸的故事。
“不介意和我说说吧?乔治的事。”
从任何角度来说韩教授都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因为他懂得察言观色。就好比现在,他敏锐的从夏沃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背后看出他心底诉说的愿望,所以他打算当一个良好的倾听者。
而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
在夏沃特的叙述中,韩缜了解到了巴布亚企鹅乔治的过去。
乔治曾经和他的同伴们居住在广袤的福克兰群岛,那里气候温暖,食物充足,各个种族之间相处和谐,可以说是中小型企鹅的天堂。
他原本应该在那片安逸富饶的土地上一直生活下去的。
可是凡事总有意外,在一次小范围浅海捕食行动中,由于洋流与风向的突然变更,乔治没能找到正确的返航方向,跟同伴们走散了,只身游到外海,在寒冷与黑暗中不幸遇到一群穷凶极恶的豹斑海豹,然后……
“没人知道他当时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夏沃特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爱德华找到他的时候他被海浪冲到了岸边,浑身都是伤,半边鳍翅已经被海豹啃得只剩下骨头,等他醒来后我们问他住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直到伤势慢慢恢复后才总算回想起一些。”
夏沃特抬头望了眼紧挨在爱德华身边的乔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他左边鳍翅根部有一道很长的疤,就藏在羽毛下面,这辈子都好不了。他性格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其实他很怕下海,也很粘爱德华,听见我们谈论有关海豹的事就躲的远远的。他其实一直都没恢复,他不说,但我知道,可我帮不了他。”
夏沃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不再看乔治,而是垂下眼,沉默的凝望着地面,一双黑亮的眼睛空洞而无神。
韩缜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这并不是你的错啊,夏沃特。
他想了想,抬手轻轻揉了揉帝企鹅毛茸茸的黑脑袋,温柔的说:“你知道吗夏沃特,我们人类在遇到某些毁灭性的打击后会选择性失忆,好比出了车祸或是遇到地震后意外生还的人,在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后,会在潜意识里封闭掉自己关于这场灾祸的记忆,只留下一片空白。”
他的语气很平常,可夏沃特却听得呼吸一滞。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看、不听、不说,好像这样就能抹去那件事情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迹,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把所有负面、不好的东西都锁在心底的黑屋子里,以为不去打开它便永远不会受到伤害,但其实痛苦一直都在,一旦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无处逃避,那些痛苦就会被放大无数倍,压垮你、甚至摧毁你,都有可能。”
韩缜的声音轻柔而低缓,听来有如微风拂面,很舒服,但是夏沃特却不知为何,浑身绷得紧紧的,眼神忽明忽暗,像在隐忍着什么。
“这并不是外人能够改变的,夏沃特。哪怕你真的很想帮助他,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除了自己,没人能改变……嗯?夏沃特,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吗?”
后知后觉的发现夏沃特不对劲,韩缜赶忙半蹲下身,伸长手臂揽住夏沃特的身体,一下一下的轻捋着夏沃特翅膀上的羽毛,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我没事。”
夏沃特深吸口气,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后推开韩缜的手,快步朝海岸边走去。
“我去帮忙,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
他离开得太快,韩缜甚至连伸出去的手臂都来不及收回来。
怎么……逃了?
韩缜一脸茫然,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不然夏沃特为什么要逃。还有,他没看错吧,刚刚夏沃特,那个冷冰冰的面瘫脸,竟然在发抖?
莫非自己的话勾到他什么伤心事了?
算了,就当是错觉吧。
直觉告诉韩缜刚刚夏沃特很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似乎跟他说的话有很大关系,不过小企鹅身上的谜题实在太多了,在他有能力将它们一个个抽丝剥茧解释清楚之前,还是都先归为错觉比较好。
他不想再因为任何原因怀疑和猜忌这些善良可爱的小家伙了。
“呼……”
顺势盘腿坐在地上,韩缜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感受浊气与热量一起从肺部慢慢抽离,肚子也跟着不争气的“咕噜噜”叫起来。
韩缜这才记起他上一次进食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也许因为南极气温低,胃动力不足的缘故,靠着临出发前在基地吃的那一小份土豆饭,韩缜这十几个小时居然都没觉得饿过。
唔,忽然有点想念土豆的味道。
韩缜苦笑着摇摇头,虽然那种拿微波炉一热就端上桌的盒饭还没飞机上发的套餐好吃,不过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也没什么能比压缩饼干更难吃了。
不过幸好还有鱼!
想到鱼,韩缜来了精神,一鼓作气的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摆处沾到的雪花,大步朝海岸走去。
围观企鹅抓鱼什么的,应该很有趣!
事实证明,企鹅们抓鱼的效率远比韩教授预料的高,这才一会儿功夫,等韩缜到的时候岸边的鱼已经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韩缜惊讶的问:“不是说缺食物吗,怎么有这么多鱼?”
夏沃特正站在岸边帮忙搬运打捞上来的鱼,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经够他调整好情绪了,闻言他放下手中的事情,退到韩缜边上,说:“这片海域确实还没到连鱼都捕不着的地步,不过比起前几年,鱼的数量已经削减了一半多。”
“一半多?”韩缜瞪圆了眼,少了一半还能这么容易的捕到,那之前的鱼是得有多少啊。
“你不信?”夏沃特挑了挑眉梢,“这么说吧,前几年我们捕鱼根本不需要潜入深海,只在浅海范围内就可以捕到足量的鱼,但是这两年来浅海的鱼类几乎绝迹,不仅是这里,附近的海域都这样,也就只有魔鬼海域那边好一些。”
他说着深深叹了口气,看上去很是无奈。
“暖季还好,鱼类活动相对频繁,我们不用冒险潜入海洋的深处去捕食,可一旦寒季来临,海面温度骤然降低,鱼类大多习惯窝在海底的巢穴中休眠,很少游上来,我们的食物就更加匮乏了。”
越往深海危险就越大,这一点对于大多数的海洋生物都是适用的。企鹅在南极生物链中并不属于上层,根本就不是什么强势群体,这里有太多比它们体格强壮、性情暴虐的生物存在,冒险进入深海领域很可能意味着成为他人的午餐。
韩缜在一旁默默听着,思绪却越飘越远。
自21世纪以来,全球变暖逐渐成为全球最大的环境问题,这种趋势愈演愈烈,到了本世纪中叶,已经严重威胁到人类和其他物种的生存。
虽然人类在发现问题后尽力弥补,也确实取得了较好成效,但毋庸置疑,地球环境已经被极大的改变,想再回到曾经的状态已经不可能了。
韩缜依稀记得他临出发前在《世界地理》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称近几年北极冰川的融化使北冰洋扩大了1/4倍,原以为南极的情况会好些,没想到竟然也这么糟糕。
“那有想到什么对策吗?”韩缜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夏沃特聊着,“现在虽然是暖季,不过寒季也就是几个月之内的事,有什么办法能熬过去呢。”
韩缜也就是随口一问,气候变暖、环境变坏这种问题连最顶尖的环境学家都无法解决,他也没指望能从小企鹅嘴里听到什么好答案。
不过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夏沃特闻言虽然没吭声,但余光却慢慢落到了韩缜身上。
解决的办法……得看你了。
“鱼应该捕的差不多了。”收起一切心思,夏沃特猛地站起身,抖了抖毛上粘着的雪片,偏头对韩缜说:“走吧,开饭了。”
“好。”
企鹅们的晚餐其实很单调,除了那一堆鱼就只有少数几只肥壮的南极磷虾还在雪地上一跳一跳的垂死挣扎。
不过韩教授却看得食指大动。
他拎起一条新鲜的、还在扭动的南极鳕鱼,无限向往的说:“可惜没有烤箱,不然把这种鳕鱼切成块,拿酒和酱汁稍稍腌一下,包层锡纸丢进烤箱,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品尝到极致的美味!”
他狠狠吞了下口水,将鳕鱼丢回去,又指着一旁还在跳动的磷虾,说:“可惜没有盐,不然倒是可以做一道椒盐炸虾。……不过没关系,这种虾天然味道就很鲜,等下拿刀串着扔火架上烤一会儿,肯定也好吃。”
韩缜之前因为一直住在帝都的缘故,吃到的海产品都是从其他省运来的,又贵又不新鲜,还不如直接买肉吃。
等好不容易来南极了,紧挨着大海了,韩教授却反而连口不新鲜的海货都吃不到,没办法,谁让国际公约要求各国研究者在这里不能破坏生态平衡呢,他们的食物全靠空运,根本不敢就地取材做一顿简单的海鲜饭。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因为这些鱼是小企鹅们抓来的!
虽然韩缜心里很清楚,今天因为有自己这个“客人”在,企鹅们捕鱼的数量远比平常要多,但他还是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反正鱼是企鹅捕的,他不过跟在后面吃了几口而已,这怎么能算违背国际公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