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天地仿佛越缩越小,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个。这茫茫无涯的洪荒宇宙,这洪荒宇宙中的无边黑暗,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是两个孤独无措的孩子,被抛弃在无垠的时空里。
子卿看着冉盈的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阿盈……你呀……那你何必还要来见我。见到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冉盈紧蹙着眉头,又一次红了眼眶。她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她也曾真心喜欢过他的呀!
那么那么喜欢,是真心想要把一生托付到他手中的呀!
“子卿,你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愿你这样。”
他垂下眼眸,沉默了良久,又抬头轻声问:“阿盈,是我不够好吗?”
他又恨又怨,纠缠在这个痛苦的梦里,久久不愿醒来。
“子卿,你怎么会不好……可是我不敢赌。对不起,是我不敢赌……”冉盈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子卿是一个那么好的郎君,他那么善良柔软,温.存多.情,他怎么会不好呢?她又怎么舍得放弃他?
可是一道诏书将他们生生撕裂,若不放弃他,她还能怎么做?违抗天颜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她那么矛盾,那么懦弱。同他单纯执着的爱相比,她是那样的瞻前顾后,左顾右盼。
他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想要的只有爱情。
可她不敢赌,她没有底气。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最下不及情呀!
他的心一阵阵剧烈地疼痛,痛苦地说:“你不敢赌……可我又何尝愿意生而为于氏的子弟……你那时为何不愿和我走……我想要舍弃一切的,只要同你在一起,不用你去赌,我去赌啊!可你连这样的机会都直接否定了!你是真的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
可是该怪她吗?造化弄人呀,为什么陛下会给他赐婚?为什么他要生在那么高的门第身不由己,也让她无法企及?
想及这些,子卿只觉得锥心刺骨的疼。为什么他要生在于氏?!
他忽然痴痴地问:“阿盈,若是现在,我要你同我一起走,你会答应吗?如果再选一次,我们还有机会吗?”
冉盈抬起头看着他,他要带她走吗?现在,放弃一切,只抓住彼此吗?
这个问题曾在她心里辗转了千万遍。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暗暗地后悔那次的拒绝,她千万次地想过,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同他走。
悲伤的少女忽然感到一丝甜蜜。在这无亲无故的乱世里,有这样一个少年,愿意用瘦弱的肩膀为她担起整个人生。
她的心底忽然涌起盲目的感动。
什么前途,什么将来,不去想了。只想在这一刻,紧紧抓住他,走到天边,走到地角,哪怕走到黄泉路,也再不松开。
万般的理智,终抵不过一刻的心动。
隐忍了很久的泪水忽然滑下了脸庞,她点了点头:“好。”
子卿的心中猛的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两行泪又一次滚落而下,他猛地捂住脸:“阿盈!阿盈!你为何不早说!我如今成了连自己都不齿的人,我还怎么有资格同你在一起?我要怎样再坦然地做你的夫君?!我不配了,我已毁了我自己!”
冉盈愣愣地看着他,想要靠近,脚下却后退了两步。
她曾经那样接近渴仰的幸福。这个如此在乎她的少年,却已坠入无底的深渊。
人生中从没有任何时候如此刻这般追悔莫及,当初为什么没有同他一起走?!到了如今,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倒转、无法回头了!
不要回头了!!
她忽然轻轻一笑,抬手擦掉自己脸上滚落的泪珠,坚定地说:“子卿,这一生已然如此了。我们各自都还有事情要去完成。乱世未平,你生在于氏,不管是对你的家族还是对着天下,你都还有责任。”
她抬头看着天边隐现的红光,喃喃道:“这漫漫长路,我们都还要继续走下去。”
子卿愣愣地看着她,忽然绝望地哈哈大笑:“看来宇文丞相将长史大人调教得不错呀……”
笑着笑着,泪却又绝了堤:“可是阿盈,我的一生已无处交代了……”
这一生终是错过了!
唯一的愿望,只希望这一刻被拉长、再拉长,只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个能够亲眼见着她的时刻,希望那些绝望的夜晚永不再来。
他舍不得移开注视她的目光。她呀,终究会嫁作人妇吧?可他们的人生终究和彼此无关。
她嘴上说着要继续往前,可眉眼里全是忧伤——
是因为我吧?她终于为我,伤心了一回。
她喜欢过他的,子卿终于确信了。
冉盈望着子卿温柔的双眼。那个为她弹奏《凤求凰》的少年回来了。
“子卿。”她轻唤了他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想要说的,他懂了吗?
子卿看着她,又欣慰地、温柔地一笑,轻轻将她腮边散落的碎发绕到耳后,轻声说:“阿盈,若有来世,不要再负我了……”
冉盈点了点头,秀眉一蹙,生生忍住了。
这样好的郎君,今生终是负了他!
他退后两步,最后用他那双浓墨点染的漂亮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冉盈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泪终于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
他的白色的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了长街尽头的拐角处。
不知在原地望了多久,天际隐隐泛起了一丝玫瑰色。
冉盈擦了一把眼泪,转身正要往回走,却猛的看到宇文泰站在长街的不远处看着她。
不禁浑身一颤。
大概是太过悲伤,她和子卿都未察觉他是何时到来,又在这里注视了他们多久。
宇文泰站在晨风里。七月的晨风吹在身上非常舒爽,可是宇文泰竟然觉得凉到了心里。
他从未见过冉盈如此悲伤和痛苦。她面对他的时候总是花样百出举重若轻,她那样潇洒又冷静地一次次拒绝他的爱意。可是在那少年面前,她却这样脆弱,原来眼泪都留着给她的子卿。
她比他知道的还要喜欢那少年。
冉盈两眼通红,眼角还有残留未拭的泪。她朝宇文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眼神冰冷,双拳紧握。
他在生气吗?她同一个有妇.之夫在无人的长街上泪眼相对,重温旧梦。他是见到这情景生气了吗?
他是虎视天下睥睨苍生的宇文泰,她不肯相从于他,却和一个有妇.之夫在凌晨时分相会,他因为这个生气了吗?
冉盈自己也觉得好笑。她明明从未回应过他什么呀。她明明已经拒绝了他,为什么他还一副被背叛的表情?
罢了,也无所谓了。这世间的事,也不过是你负我,我负他而已。又有说什么可反驳和解释的。
冉盈嘴角一翘,冷笑了一下,垂下双眼,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宇文泰见到她唇角的冷笑,仿佛是在嘲笑他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双眼一眯,胸中一团怒火如干草遇着火星,嘭地一下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