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蒋泊。Www..Com他翘起二郎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火星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弱地闪烁着。
蒋这个姓氏有些特别,喊个“老蒋”总觉得别有所指,含着一些因为历史原因留下来的贬义。于是大家便习惯称呼蒋泊的父亲为“蒋老”,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风雅味道。蒋泊理所当然地被喊了“蒋少”。但如果听见谁称呼他为“脖子”,便是朋友圈子里的密友了。
“蒋少……”那人显得有些不情愿。
“曹兵,你够了啊。脖子只对这些留男花头,光头,秃驴什么的感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泊动了一下眼皮,算认同了。
“得了,蒋少看上的,我曹兵双手奉上。”叫曹兵的男人把唐小甜拉起来,揉了揉她的短发,低声骂了句“算你特么的走运”。
呵,走运?
唐小甜拿起桌子上的两万块老人头,点了点,“换人要加钱。”
“……”蒋泊不作声。
他的朋友却有些不服气,“喂,别得寸进尺了你。”
“你们几个大少,赌球玩车嫖女人,哪儿差这几个籽儿?”唐小甜也掏出一根烟点上,撅起嘴,吐了一个完好的中空烟圈儿,“三万,trustme,值这个价。”
蒋泊的朋友笑,“看来你嘴活儿不错。”
“那成交吗?”
“成!”那人说完掏出一捆封好的一万块钱丢到唐小甜怀里。
“房费另算。”唐小甜灭了烟站起来,走到蒋泊跟前,拉起他深色的领带,用手指将末梢一点点卷起来,“走吧,帅哥。”
“……”
世俗的眼光里,夜场工作的女人只是名字称呼不同,实质一样,全都是鸡。
啤酒妹=鸡。
公主=鸡。
三陪=鸡。
坐台=鸡。
妓/女更不用多说,直接划等号。
有钱能使鬼推磨上,那些人认为砸钱就能上。恐怕连前台结账,后面做清洁的,在有些人眼里也是不干不净的。
最开始,唐小甜还竭力给人解释公主和小姐的区别。“我只是帮人倒酒水,陪唱歌什么的,不出卖**。”“真的,真的,公主有不出台的。”可后来,见多了姐妹圈子里或被威逼,或被利诱地接/客,这种话,她越说越少,越说越无力。
在娱乐场所,靠男人混饭吃,其中推来摸去的事情不言而明。入了这行,放佛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不敢和人提,不愿与人说。每次被问起工作时,都打着哈哈笑着敷衍过去,说和娱乐圈儿差不多呢。这些秘密藏着掖着,连死了都要悄悄带进棺材里,怕被掘出来,放在光天白日里遭人笑。
唐小甜在酒店的浴室里卸了妆,取下假发,褪了衣服,站进浴池中。她把热水开到最大,任由皮肤被烫得泛红。再过一会儿,她也要走上这条路,从一个倒酒的公主变成一个出台的公主,把之前说的种种的铮铮解释全部推翻,成了一个骗子。
她洗了两次头,抹了三次沐浴露,还是觉得不够,又挤了洗发露把头搓到破了皮。
唐小甜永远不是当年十七八岁的唐小甜了。再怎么洗也没用。既然都逆来顺受了,就别再装模作样地故作挣扎,反而讨人厌。
她放佛想通了般,关了淋浴,扯上一条浴巾裹上,站到镜子面前,取了吹风开始吹头。
没到十秒钟,蒋泊推门而入,眉毛打了个死结,一脸的怒气,“不要用吹风机,吵。”
“……”唐小甜愣住。
“你怎么是长头发?”他惊讶,不满,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块儿。
“……”
蒋泊又低头扫了一眼湿漉漉的地板。东一撮,西一团的又黑又长的落发,和白色瓷砖地面上的积水搅在一起,在明亮的浴室灯光下,分外扎眼。
“呕~”蒋泊快吐出来。他捂着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得太急,撞在拐角的柜子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唐小甜傻了。这人有毛病吧。
她又拿了一条毛巾将头发裹起来,穿上人字拖,出来看蒋泊。
“滚!”蒋泊张大嘴,手指着门口吼。
“酒店门口有柜员机上,我刚把钱都存卡上了。”进了腰包的东西哪有退的道理。
“滚!”只拿钱,不做事,岂不更好?
可小甜却不愿意。
最开始说不出台,要被强/上;现在接受现实了,特么又抽风喊她滚。能不能有点让她可以做主的事情?
唐小甜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到床边从包里翻出烟。她的拖鞋上有水,走在厚实的毛绒地毯上,留下了一路的鞋子印。
“……”蒋泊此时简直要被折磨得疯掉。
唐小甜叼着烟,倚在墙上,啪地点了火。她皱起眉,紧闭着右眼,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吐出两股白烟,“你这样只管推到,不管艹,很不厚道。”
“……”
“你如果喜欢短头发,给我把剪子,我立马剪掉,但是要加钱。”
“……”
唐小甜又吸了一口烟,抬起下巴,忧虑地问了句:“你特么不会是不举吧。”这种活儿做起来可费劲儿。
蒋泊白了她一眼,“我讨厌地上的头发。”
“那换一间房。”唐小甜夹着烟,食指和中指的弧度弯得恰到好处,看上去极尽优雅。
她抓起听筒,拨了前台电话,说想换房。结果前台却回答说今天所有房间都住满了。
“没空房了。”唐小甜把烟搁在玻璃烟缸上,食指弹了弹,抖掉烧尽的灰色烟灰。
“……”
“去我家吧。”
“……”蒋泊瞪大眼。
“每天都有人做清洁,挺干净。”
“……”他好像松了口气。
“走吧。”唐小甜贪婪地又猛吸了几口,才不舍地丢了烟。她裹着浴巾,收拾好东西,拉起蒋泊的手往门外走。
“你就这样穿?”
“特么大半夜的,谁看。看了收钱。一次一百,一千包夜。”唐小甜想了想,又补了句,“只是看。”
“……”
其实,当时蒋泊是懵的。他搞不懂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奇怪,扭着拽着让他睡。
他讨厌长头发的女人。可她的眼睛实在太美了。纤尘不染,放佛就如歌词里那样唱的,“你的眼睛,像颗水晶通透,里面有一个无穷无尽的宇宙”,美到让蒋泊都忘了对她头发的芥蒂。
他便稀里糊涂,一路让唐小甜这个奇怪的女人拉回了家。
“啪~”唐小甜开了一盏廊灯。屋子里干干净净,整齐如新。
唐小甜让蒋泊去洗澡,自己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又抽了一杆烟。
今天有点不像她。从顶撞客人开始便是。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粗鲁的客人,可每次她都懂得如何巧妙地化解。唯独今天,她竟然没忍住。
唐小甜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手机,还没有回电,也没有回复的短信,心又沉了一些。她思来想去,火气越来越大。手机贵,肯定是舍不得扔了,她只好将烟头一下一下,放佛泄愤般,使劲儿往烟灰缸上摁。
“你怎么了?”蒋泊走出来,也裹着浴巾。
“灭烟呢。”唐小甜走到厨房,从冰箱取出三块冰,用帕子包起来,找了靠窗的地方,坐在地上,一只手撩起头发扶着额头,一只手举着冰袋敷脸。她的浴巾松了,散开了一些,露出大半个背。暖色的霓虹灯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雪色的皮肤上,也不见得有多暖和,反而被她冰冷的背脊线条压了下去。那对清澈见底的眼睛此时藏在头发的阴影中,也看不见了光亮。
蒋泊就远远地站着看着唐小甜,看着她细长的柳叶眉间的忧愁越聚越多。
“你的眼睛很好看。”蒋泊说。
唐小甜笑,“这可是我立足的法宝,不知道骗了多少臭男人心甘情愿地掏钱包。”
“我刚洗了澡,不臭。”
唐小甜改口道:“不知道骗了多少男人心甘情愿地掏钱包。”
“今天我也没掏钱。”
“……”
蒋泊继续干站着,等到她一支烟抽完。唐小甜又按了手机,扫了一眼是否有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再次失望后,她站了起来,一边解开浴巾,一边往卧室走:“来吧,三点半了,完了我还睡觉。”
她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摆了一个“大”字。浓密的黑色头发像海藻般柔柔软软地,随意地散开。
“……”蒋泊头一次遇到在床上由一个女人说了算。放佛在KTV包房里被动的她在这里找回了主权。
“你喜欢戴套吗?”唐小甜抬起头来问。
“……”
“反正随你。一我没病,二我坏不上孩子。”
“……”蒋泊站在卧室门口,没有挪动脚步。
“不信?”唐小甜坐起来,扯了铺盖一脚遮掩身体,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烟,又开始抽。放佛在她屋子里,任何的地方都能找出一盒半盒的烟和火机。
“我听你说。”蒋泊知道里面有故事。
“我以前有个男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穷鬼,和我差不多高,也不帅。我相中了他老实。不怕你笑话,我虽在夜场上班,但碰到他之前我可是处。”唐小甜连吸了三口,带着尼古丁的烟雾一股脑地蹿进肺里,呛得她紧皱眉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后来,他爸发了财,当了暴发户。他就说要学车,说学会了载着我出去玩。我听了肯定高兴呗,说好。他白天去驾校上课的时候,我便在家里给他,给他妈妈做饭,等他回来吃。晚上我接着去上班,很累。对了,他爸妈离了婚的。他爸爸我不知道,但他妈妈很和善,待我也很好。”
“……”
“再后来,他拿到驾照了,总是出去玩,可从来没载着我出去过。夜总会的圈子就那么大。他泡了哪个姑娘,包了哪个小姐,我第二天便知道了。找他闹,找他吵,他也认错,说改。不过就说说而已,信不得。”
“……”
唐小甜觉得这根烟抽得特别快,连烟灰都没来得及抖,两下便没了。她又翻出一根,继续抽,抽到嗓子干涩沙哑,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对他狠不下心。他一认错,我便要心软。后来,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我知道这样不是个办法,便跑出来了,从南到北,越远越好,我还巴不得出国呢。那阵子,刚到A市,我身上揣了一万块钱,房租押金押了五千,宿醉押了三千,吃,喝,东花些,西用点,全身只剩下不到五百块钱。但我却突然发现,我又怀孕了。”
“他的?”
“嗯。”唐小甜点点头,“我就给他打电话。结果,你猜他说什么?”她放佛只是在自问自答。没等蒋泊回答,唐小甜灭了烟,又重新点了一支,“他说‘你走了那么久,我怎么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别人的?’他说他才不愿戴绿帽子,喜当爹,便挂了。”
“……”
“再后来呢,我在外面借了些钱,跳上大巴,中途又换了一辆突突突的老式摩托,跑了几里山路,找了郊区一个便宜的小医院,把孩子做了。当时豆豆陪我去的,她说孩子三个月了,流出来时有小拇指这么大。”唐小甜伸出小指头,比给蒋泊看,“那里条件很简陋,我差点回不来。”
“……”蒋泊以为她会哭,刻意看向了她的眼睛,却见她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蒋泊觉得,坐在床上抽烟的这个冷漠女人,像夜晚的河流。任凭刮风下雨,还是夜色如墨,纷纷扰扰,是是非非,都恍若和她无关。她只是一直安静,平稳地流淌着,流过山川,流过平原,流进了人的心里。
“我早之前还堕了三次胎,现在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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