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麦子，还没等场里拾掇利落合上麦秸垛，乡里的宣传车、村里的高音喇叭就一声连一声地哟呼着收公粮支援国家建没！正赶上天又旱，厄尔尼诺厄尔尼诺的专家评说，让村民听得光想骂娘，说以前没有这么多的洋名词洋论调也没觉着种地这么难过，这下可好了！天天厄尔尼诺天天云彩花儿不见一个，该种的种不上，浇着水种出来的庄稼苗撑不了几天就又快干死了。还有个老太太圪蹴着小脚絮絮叨叨地直骂“都是让那些小妖精给祸害的！”什么小妖精呢？一指搔首弄姿红嘴绿毛挺胸露脐撅屁股的摩登身影再撇撇嘴，就让你知道这股祸水是何等妖冶难怪老天爷生气不下雨了。
这老太太是村里的个迷信头儿老迷信，往年天一旱她就带着一帮人跪在见底的水坑里望天磕头求雨；下雨多了连日不晴眼看庄稼要淹了，她又带着一帮人各执一把铜勺子，齐声颂祷：“铜勺子挖天，云彩归山”。越是大雨使劲儿的下，她们就越是不停地喊。最终的胜利当然每次都属于她们，因为自古以来就没有不用人的人，没有不下雨的天，当然也没有阴了不晴的天。只不过有时显灵得及时，有时显灵得晚点儿。
拜天求神当然也需要开销需要费用，过去大集体生产队的时侯，队里每年都多给她口袋麦子，分田单干没生产队了，她就找村里想要点好处，可村里是空架子一个没粮食给她有钱也轮不着给她，又没谁敢说“不用你求天了！”便推诿她说“以后吧以后吧。”于是老太太就天天巴望“以后”的天气能尽快或旱或淹，给她个施展功力的机会再把那份儿衣饭争取过来。万万想不到的是，刚一分开那几年又出奇地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太太一直无用武之机当然也没法儿倨功请赏，所以这事就算慢慢地断秧了。
今年从春季开始天气就一直少雨干旱，许多麦田浇了两遍水、三遍水。麦收完后又过了阴历五月十三，天空依然响晴烈日晒得地土冒烟儿，老太太预感到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因为常话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过了五月十三旱情肯定不会一般。便找到母村长请缨求雨求天。母村长大大咧咧地说：“求就求呗！您老人家前边跪下，我在后面跟着。”老太太夸母村长知礼懂事顺时应天，说重要的不在于母村长跟不跟着磕头，而是想请他给操心筹措点费用筹措点钱。因为如同治乱当用重典一样，苦旱求天也必须操办得丰盛体面。她打算请人扎七姐、扎旱船，办礼、办供、办求雨人员吃的饭。动员更多的老太太把全村所有干涸的坑塘都扫一遍，摆上供，焚上香，人人收拾身心打谱儿虔敬祈求七七四十九天，什么时侯天遂人意大雨倾盆什么时侯算完。母村长一边听她说着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她刚一说的告一段落，母村长就骑上车子说：“我还要急着去开会，您先去跟公会计念叨念叨吧，怎么操办我都大力支持！”然后躲着绕着骑到自家地里干活儿去了。
老太太又来找公会计。公会计正在填写准备发给各家各户的公粮征收通知单，一个人坐在当院里小桌旁，一忽儿看看账本一忽儿拨啦拨啦算盘。本来就越算越窝火越填越愤懑，招呼老太太近旁坐下话没说上几句，一听还是巧立名目想从村民身上拔粮拔钱，心里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可还是放缓语气说：“您看您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管这些闲事干什么。天干天旱那是自然现象，厄尔尼诺影响得也不光咱这一个地方......”老太太一听他也提什么尼什么诺，立刻就烦了，急赤白脸地说：“你也甭给我讲这大道理，天不下雨就是你们这些不信神不敬天的人还有那些小妖精给祸害的！你让咱村里的人说说我操心求雨灵不灵？哪回不是摆上供品磕下头那雨就紧忙下得‘哗哗’地！过去几个生产队的队长都敬重我，就跟俺给龙王有亲戚似的，想不到在你眼里俺就像个要饭的似的！”公会计一看她生了气，赶忙陪起笑脸向她解释说：“您老人家先甭生气，我也是有苦没地方去说。这两年大家不是都嫌公粮越收越多了吗？上边也天天咋呼要切实倾听农民呼声减轻农民负担。可我刚才粗略一算，今年的人均公粮任务又比去年增加了几十斤，并且还都是有鼻子有眼儿非缴不行。您要是不信我这就算给您听听：文教卫生方面建中学每人加八斤，建小学每人加五斤，民办教师补助每人加三斤；乡、村两级医疗每人加六斤，人防疫加三斤，畜禽防疫加二斤。兴修水利每人加五斤，道路改造落每人加七斤，治安联防每人加三斤，农技推广每人加二斤，文化惠农每人加二斤，法律服务每人......”眼见得公会计照本宣科似地滔滔不绝越念越没完没了，老太太烦躁地站起身来直摆手说：“俺不听你这些不听你这些！俺只问你到底答应不答应给俺这敬天的好事拨粮食？”公会计也只好合上账本儿陪她站起身来迟迟疑疑地委婉说：“您看...就这七加八加地咱村里的公粮已经划到每人二佰多斤了，一人一亩多地，去了种子农药化肥，去了耕种浇水开销，您说拼死拼活地劳累一年能剩什么？我只怕就这乡里下的任务乡亲们都难以接受，如果我再给您加上这么一笔，您说...？”老太太听出公会计似有不允之意，冷冷地问了句“看来这事从你这里就算打住了？”公会计吓得连连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您老先甭太着急，容俺们几个聚到一起商量商量再说。”老太太气得“哼”的一声扭身就走，笫二天天还不大亮，就带着五、六个老太太参差不齐地跪在公会计家大门口了，说是“求天求雨之前先求求公财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