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放了鞭炮,金宝和父母团年,他和强子腊月二十九才回来。这么多年好像一直是这样,老大不归,二哥和秋玲在成都。周钱说不回来也好,免得丢人,金宝哼了一声,他们周家从来就是笑话。金宝就问胜丽的一些情况,周钱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他,突然问他为什么每次回来都要打听,以前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不是有什么歪脑筋。金宝说那是母夜叉转世,他只是好奇这样的传奇人物是不是过得连他都不如。周钱说那女娃命苦,不要消遣别人,金宝嘴里这样说,脸上却笑着,他连胜丽的一个脚丫子都不如。
“你父子俩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别忘了,当年是谁害得金财蹲大牢,一天是仇人,终身就是仇人!”李婶在旁边叮嘱。听说胜丽和胜阳大摆酒席宴请郑家院里的人,这不明摆着炫耀嘛,有几个臭钱就不知自己姓啥,也是,胜丽本来就不知自己姓啥。
“老婆子,我都解释过很多次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没管教好儿子!”周钱不想再提及,金宝也觉得二哥犯贱。
“嘿,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怪起我来了。”金宝看战火要升级,立刻调和。“今天可是过年噢,千万别吵架,不然,我会有心理阴影。”二老又被惹笑了,多大了,还有阴影。
“老汉儿,是不是现在终于有钱了,这板栗树变成了您的摇钱树。”金宝见气氛好转,就来点高兴的。
“嗯,门前四周都是聚宝盆,以前都靠你舅家,现在我们也算是小土地主了,他们夸你能干,在做实事。退耕还林普遍种的是杉树,你几个舅舅家种了核桃、板栗树,将来就指望你给帮忙销出去。”
“小意思,让他们在地里再种些鱼腥草、花椒树、把土地活用。”如今汆籴的农产品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够塞牙缝,让老头子种植有收成,起码吹起牛来也瓷实。
“鱼腥草,那不是满地都是吗,你也收购?”周钱不信他什么都能购买,鱼腥草一直只有药材店才收购。
“这在外地,鱼腥草可以煲汤、凉拌、做凉茶,我们山里人只拿它当药方,不信,来年试试,可好吃了。叶子凉拌下火,根煲鸡汤、炒着吃都行。”其实他原来也不吃鱼腥草,在外面见川菜火锅店里非常受欢迎,试试口味还真是独特。
“嘿,我以为猪都不吃那玩意儿。”周钱这些年唯一开心的就是见证了金宝逐渐成熟。
“四川那里早就成片种植了,鱼腥草跟魔芋一样,扔在地里不用管,选择阴凉地种。”想想汆籴山里确实有很多好东西等待开发,只是他没这个能力组织大家集中种植培养。
“种哪里我知道,就是你得帮我销出去。”周钱确实尝到了甜头,这些副产品,都是随意种植的,相当于捡钱。邻居有人模仿,他也替金宝收购回来,顺便还赚点差价。老两口的口碑和形象也提升了许多。
“我都是到处收购,您这就是连带,还有洋荷姜,这在外地可是稀罕菜,能卖二十几块一斤,有多少收多少。”金宝知道青龙山脚下洋荷姜特别多,已经请老同学连片种植,这种季节菜算是赚机会钱。
“行啊,你小子能耐的很呀,那啥时候带个媳妇回来?”这句话问得金宝戛然而止,老头子说话完全不按套路嘛。
“您看,我还未成年呢,不是说三十而立嘛,没到时候。”周钱也不知什么时候把金宝当做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虽说他家名声不好,可自家香火还是得旺点。
“呵,还几年就30岁啦,赶紧找个回来。”李婶也跟着催,她身体好,多少都能带。
“长得丑,又不温柔,谁看得上!”金宝以前嫌弃自己丑,现在有了正经事,有了担当,发现丑其实也不是缺点,他一乐周围人都会跟着笑。
“行,有这心态就好,以后还能碰个好媳妇。”周钱嗯了声,丑八怪带着可爱,运气不会太差。
“那是自然,来干一杯!祝您二老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两人似乎从来没谈过这么多话,李婶看着也放心了,一家人在一起,何必为他人的事动气。这些年,老家伙也老实了,偶尔给红白喜事帮忙外就呆在家里种庄稼,说话也低调了很多,老年才变成劳模,堪比浪子回头金不换。
梁小斌家的团圆饭也只有父母和他,两个姐姐是嫁出去的人,只有正月才回来拜年。母亲唠叨她找对象的事,小斌说工作太忙,还顾不到这一块。
“镇上那么多人,你是副镇长,感觉比我们还忙,我们每周还有两天休息,你呢,一年四季能见你几次?”母亲絮叨。
“妈,这就是基层干部的好处,做实事,不像您们的单位,报纸、茶和开不完的会议。”小斌随意扯开话题,免得总提结婚的事。
“嘿!这话说的,如果我们没做工作,那各项工作如何落实的?”母亲为自己辩护,父亲觉得小斌说的没错,办公室里确实有很多懒王,除了喝茶就是听下面人的报告,然后会议记录由秘书整理,他们只负责确认签字。
这些年虽然国家在简政,很多人后台硬,依然减不下去,有些不该下去的也被挤走了,“小斌,我一直有个疑问,同意你在乡镇锻炼,可你为何偏偏去汆籴,县里开始打造女娲文化。平利是女娲故乡,同时升级改造女娲山风景区、天书峡风景区、八仙药材之乡、长安第一富裕的大镇。你去这些镇,起码有政绩可表,汆籴镇那就是一个荒郊野岭的山村,矿产资源未成熟,实用林木资源又匮乏,蚕桑减产,绞股蓝没人种,单靠茶叶顶多几千的收入。你说,你在那山里头如何改变,年轻人出门打工,剩下老幼病残如何配合你的脱贫致富梦?”梁爸故意说这些话考验他。
“会有办法的。”小斌不相信改变不了,其实这两年变化就不小。各项工作超负荷的前进,作为汆籴那么穷的地方,已经尽力拼命了。
“现在大面积退耕还林,一些人就更不愿意种地了,每天打打牌,吃吃喝,年底拿到补助款就能过个好年。”这些话消极又现实。
“爸,您说的是少部分人,大数多人还是愿意改变自己的,主要是之前他们让老百姓发财致富的路子失败了,失去了信任。”小斌知道一切发展上面人只看结果,只看数字评价,汆籴镇经济发展得最慢,可地理位置在哪儿,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说从前,看你能吃得了苦,真正为老百姓操心,为父支.持你,但你必须给自己一个期限。你本有更光明的前途,如果努力之后做不出成绩,那就面对现实,离开。”梁爸被他坚定不移的心折服,他不想自夸,不得不承认,儿子没有当下某些年轻干部那么浮躁,能够沉下心来真正做事,也是他严格要求和希望的。
“努力之后,一定有成绩。按说您二老节后要去省里上班,本是喜事,可回平利的路就远了。还希望您多为家乡争取些发展机遇。”
“我愿意争取,可我老了,能折腾几年,还是得靠你们年轻人。我们是共.产党员,必须服从调动,西部大开发,不光需要口号,还要一些人为之努力。那里有一位老战友,他父亲也是汆籴人,老共.产党,姓乔,你听过吗?”乔老是他们最尊敬的前辈,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汆籴人。
“汆籴姓乔的倒是有一些,您说的该不会是被传的很神奇的那位乔世生老先生吧,听说当年柳生让他去当兵,打过很多丈。这也太巧合了,他还健在吗?”小斌一脸的吃惊,汆籴那么贫穷的地方竟然走出这么一位厉害人物。
“是,老先生还很康健,他的后辈都参过军,现在在省里上班,我和乔部长退伍之后失去了联络,直到有次去省里开会,会上的领导就是他。从那以后,我们经常沟通上下工作,他对我格外的信任,这些年省领导班子不断调整,他希望我能调过去。”
“整个汆籴只有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没想到乔生还非常健朗,要是什么时候他能回汆籴看看多好啊!”小斌只是单纯的想,乔生如果愿意回来看望,那么乔部长看在汆籴是故乡的份上会不会特意关照一二。可这只能是幻想,汆籴的未来还要靠汆籴人自己努力打拼。
“这是乔老先生的私事,你可别泄露出去。”梁父明白他的小算盘,分明不现实。陕南全是大山,古话是靠山吃山,现在这种观点再也没人信,他们只相信出门才有出路。
“我懂,只是,您这样调动也要承受很大压力。”小斌担心父亲清廉一生,万一被人诟病有些得不偿失。
“我到哪个位置,都是踏实工作,其它顺其自然。”梁父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就是靠一股正气,去省里还是一样,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您永远是我的榜样!”小斌敬他一杯,没当过兵,但可以理解他们的战友情,乔部长经常上报纸,他的讲话非常清晰、简洁、刚硬,总能给他们这些干部一些力量,他相信,父亲和他在一起共事,定能更加出色。
“换个角度想,你以后去西安,算是故地重游,因此,还是得常去看望我们。”母亲再三叮嘱。
“那是自然,不过,以后的年还是得回平利过,我觉得这里有年味儿。”小斌的心永远在平利,他不想折腾到西安去过年。
“废话,平利是祖籍,虽说爷爷奶奶走了,还有亲戚朋友在这里,走哪儿也不能忘了根。”父亲希望退休以后回平利养老,这里被山包围,空气好,人也善。
“那快说说,坚持去汆籴镇,是不是看上那里的女娃了。”母亲追问,小斌有点尴尬。
“又来了,我现在都变成土包子了,谁还看得中我,婚姻运未动,千万别急。春节晚会要开始了,您们看,我去东大桥看烟花。”小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胜丽吗,他们只是朋友,可除了她,这些年再也没为谁心动过。大概真的是缘分未到,他期待有人来取代胜丽,然后为父母儿媳圆梦。
到了东大桥,烟花四起,小斌最想问候的人不知在干啥,每次只字片语,她不说他就不问,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记忆犹新。他记得那场贫富差距的辩论赛,两人配合得精彩绝伦。直到毕业之后,院长才告诉他,当年他的一位老同学来校园找他,是省里的领导,碰巧在演播厅外听到了那场辩论,当即就跟他说要了他和胜丽。只是胜丽大一没读完就辍学了,他得继续完成两人的梦想。后来半工半读完成了研究生学业,院长一再劝说留在西安,他还是回到了汆籴。
虽然胜丽的事知道的很少,但这么多年,他是她唯一的联络人,还彼此敦促上进,完成了研究生课程。这个不服输的劲儿,走哪里都不会太差。只是言语间,她只把他当同学、朋友,因此,他把这些深深埋在心底。
强子的年夜饭吃得比较沉闷,除了催婚就是唠叨胜丽一些坏话,这仿佛变成了他们家永远绕不开的话题。饭后父母又被隔壁邻居叫去团年,这么晚没回来估计是打牌了。左右睡不着,就跑去楼顶阳台上吹着寒风。
街上时而鞭炮声响起,空中飞起朵朵烟花,等十二点时会更多更漂亮,整个小镇全部被浓浓的鞭炮烟雾笼罩。即使如此,街上依然灯火通明,以前供电一到除夕夜大家全开灯的时候就变得连煤油灯都不如。根本看不清东西,更别说看电视了。如今,不仅电视节目收的多,还很清晰,也不用再挤别人家看彩电。
六年,汆籴就这样悄悄变化着,胜丽回来了,不知道她是否会怀念以前的汆籴。她曾经要做大律师的愿望让他心生佩服,其实,不管她做什么,一定不会落于人后。汆籴是他最爱的地方,可每次归来也只能像乌龟一样缩在自家里。众人的记忆仿佛比他的记忆好很多倍,看见他从未改变过那种他是杀人犯的目光。
前面的山就是隔着胜丽和他家,一座小山很容易跨过去,可心与心的那道山比天高,比海深。他也只能隔山祝福胜丽,希望她未来的人生不再有苦难,不再遇见像他这样的混蛋。
金宝打电话过来给强子拜年,问年后上去吃野味不,强子问他吹什么牛,这年头能有啥野味。金宝说父亲养了几只兔子,二人笑了笑,东拉西扯之后,金宝说胜丽要结婚了。强子突然感到全身无力,昏天暗地,踉踉跄跄地走下二楼卧室,埋头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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