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灵药自寮舍中醒来,法雨打了水与她洗脸,瞧见公主一张玉容之上憔悴不堪跺脚道:“咱们什么时候行事?”
灵药摇摇头。
一位小尼师叫妙真的自外头捧了个铜钵子过来,恭敬道:“寺中来了贵客,是卫国公府上的夫人小姐,捐了五百斤灯油,又捐了五百斤的米糕、素饼,住持叫送给公主尝尝。”说着就拿了一块放在桌上的小铜盘里。
法雨接过铜钵子,谢过妙真,不屑道:“公主哪就爱吃这些了,油滋滋的恨不得浇上几十斤油,生怕旁人不知她们家富贵似得。”
灵药瞧着桌上的米糕,心痛到无以复加。
明感寺原就是卫国公夫人闵氏娘家肃毅侯家的家庙,这卫国公夫人闵氏也是位妙人,上一世她痴恋卫国公多年,然卫国公早已娶亲,这闵氏蹉跎到了二十一岁都还未嫁人,卫国公的原配因病身亡后,便有宫里头贵人娘娘出面保了个媒,闵氏便嫁进了卫国公府,嫁进去六年,生了一男两女,地位稳固,时人只知卫国公夫人闵氏,而不知道卫国公的原配娘子荥阳长公主了。
上一世,灵药以声名狼藉之身出降卫国公世子,圣上未赐公主府,她住在卫国公府里,受尽了这闵氏的磋磨。
这卫国公府只有年迈老太君一位,卫国公与世子驻守边疆,二房三房势弱,闵氏独掌大权。
原以为她是怜惜灵药身世,却原来只是将她娶来恶心卫国公世子。
可惜卫国公一代英豪,续弦却是个这般黑心的女子。
灵药思绪飘远,对于这位卫国公,她是心存敬仰的。
大楚立国五十六年,今上元朔帝已是第二任皇帝,而卫国公陈婴却出身前朝勋贵关中豪门华阴陈氏,前朝强弓末弩之时,陈婴之父陈宪便已起兵关中,一支“华阴军”威震天下,英雄豪杰雄踞关中,大楚高祖建元帝异军突起,逼迫前朝后主禅位,号令天下,陈宪率群雄归附大楚,封卫国公。
大楚立国以来,边境长久动乱不堪,辽人去而复返,危及国土,陈婴手持一杆□□,六次出征,回回大胜蛮人,世人皆称卫国公为“大楚战神”
但,最令京中贵妇津津乐道地,却是卫国公家,三代皆尚主。
陈宪之父陈隆娶前朝晋陵公主、陈宪娶建元帝之妹封为代国公主,而陈婴原配则是建元帝亲女,当今元朔帝之姐荥阳长公主。
只是荥阳长公主壮年薨逝,后娶的妻子闵氏虽无公主尊贵,却也是京城数得上的贵女了。
而卫国公世子。
据说相貌俊美无俦,风姿举世无双。
岩岩若孤松独立,巍峨若玉山将倾。
世人谓十八岁之前的他,为大楚第一俊颜。
而十八岁之后的他,恶名突起。跋扈骄纵,放浪不堪,单单家里收房的丫鬟不计其数,青楼妓馆更是留下他太多行迹,世人皆感叹,卫国公世子这般品行,便是娶个寻常勋贵之女都难,更莫说公主了。
然而,他真的尚了公主,在他被圣上责骂,发配边疆行军的两年后,娶了为母舍身庵堂的香音公主。
一面未见,十公主就像尊菩萨一样,被供在了白衣巷。
……
回忆过往,在万军阵前被万箭穿心的疼痛再次袭来,灵药咬紧了牙关,伏在案上泪流满面。
法雨惊呼:“这是怎么了?吃个米糕还哭起来了,不吃不吃了。”
灵药决定不再想这些,窝在被里又睡了个回笼觉,到了晚间,头痛才好了一些,草草吃了两口饭,法雨又偷偷打听惠安的行迹,只说是陪着闵夫人在藏经楼,这才定下心来行事。
灵药携了法雨自后山慢慢溜上去,踩了法雨的肩膀,推开庵舍的窗子,果见其中空无一人,灵药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灵药适应了房中的黑暗后,环视四周,房中摆设极简,一张床铺、一张临窗的桌子,一个蒲团,一幅观音像。
真是胆大,菩萨面前也敢如此。
灵药走到那地上的蒲团前,想到上一世惠安招供的细节,将蒲团掀开,敲了敲地面,果然有回声。
费劲地拿开砖头,其中的红色楠木盒子现了出来。
灵药一喜,将地面仔细恢复好,抱了盒子打前门出去了。
好在夜黑,刚溜到庵舍后,便听惠安的房门被人踹开,房中似乎有人进来了。
灵药暗道好险,拉了法雨,蹑手蹑脚地自后山绕回了居所。
回了居所,将门窗关好,灵药细细查看那盒子里的物事。
一叠白绢帕子,并几十个锦袋,其中装着各色女子的饰物。
而那白绢帕子,每个上面都有陈旧的暗红血迹,
斑驳着的、圆圆的、水滴状的……各式各样,无一相同。
灵药心中恶心,手就抖了抖,帕子便掉落在地上。
“后头有字!”法雨惊呼。
法雨捡起一张,上头用金线绣着字:“高淳县主簿夫人燕足甚美,左胸有一红痣。”
法雨好奇心大起,又去捡了一张,上面也绣着字:“通政使司副使夫人茵左肩有暗红胎记,右胸下三寸处有红色暗纹。”
法雨看的心中砰砰乱跳,道:“公主,这都是那老蟾蜍留下的印记!”
灵药丝毫不惊讶,点头道:“都翻一翻。”
法雨蹲在地上,看了一张,小声骂:“公主,这淫贼可真不要脸,你看这张,京城守备军火器营翼长夫人裘四姑貌丑臀有一指长青色胎记口臭。有口臭,他也下得去手?”
灵药又是好笑又是恶心。
上一世,惠安在灵药出降三年后事败,有人一把火将明感寺烧的干干净净,又将这些记录了女子元红的帕子一一送至各家,闹得京城鸡犬不宁,一时间谣言四起,有说这些人家里的太太姑娘有的被送入了家庙,有的太太一根白绫自尽,有的夫人被打死了……
灵药心中冷笑,温声道:“数数有多少张,看看上头都有什么人。”
法雨兴致勃勃地翻看,看到后头,惊叫了一声,道:“这个,这个是卫国公府的闵夫人吧!”
灵药看去,果见白绢布上头绣有一行字:“肃毅侯府长房三小姐蓁蓁脐下一寸有三颗红痣,呈牛郎挑儿之形,此女白虎,妙不可言。”
灵药微微一笑。
法雨小声道:“闵夫人叫蓁蓁呀。”
灵药神色平静,嘱咐道:“这些白绢,万万要收好,再瞧好了,上头都有哪些人。”
“嫁了人的多,未出阁的少,武将家里头多,文官家里头少,最有权势的就是这肃毅侯府、忠义伯府、太常寺卿刘家,还有读书人家里头也有,翰林院吴侍讲家里头的六姨娘、国子监祝司业家里头的姑娘……”法雨一张张整理了,说给灵药听。
“真是不要脸。”法雨发表评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她仰着小脸问灵药,大眼睛充满了求知欲,“公主,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聪明。”灵药含笑看着法雨,“法雨,想不想从寺里头出去?想不想赁个大房子?到时候我再给你买几个丫头,天天伺候你吃饭穿衣端茶倒水好不好?”
法雨眼睛亮亮的,“这样再好不过了啊,可咱们有钱吗?”
灵药指了指真如手里的一沓软软的白绢,微微一笑:“一张一万两。”
法雨茫然。
灵药点点法雨的头,说给她听:“这些要是流传出去,少不得害了这些夫人小姐的名声,这样就太不地道了,咱们哪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法雨茫然点头,道:“是啊,咱们不能这样做。”
灵药眼睛亮亮地看着法雨,谆谆善诱:“若是报了官呢,官府必定会一家一家的对着取证,那这些夫人小姐家里知道了,是不是就乱了套了?”
法雨继续发呆:“是啊,不止乱套,有的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灵药皱起眉头思索:“那怎么办好呢?”
法雨张了张嘴,道:“是啊,怎么办好呢?”忽的一拍额头,像想起来什么似得,“咱们偷偷地去找这些夫人小姐,好好与她们说说,卖个人情给她们……”
灵药眨眨眼睛,歪着头道:“一个人情卖多少银子呢?”
法雨呀的一声叫出口,又忙捂了嘴巴,小声道:“公主,你这是要敲诈勒索啊!”
灵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