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早已清楚这场办公会之前,黄世绅就已经取得了刘郁离的支持,但当看到那所谓的‘杀手锏,时,陈明远仍有些诧异。
泰兴集团,可不就是上次黄世绅去岭南省接触的造纸韩企嘛,之前的接洽据说是无疾而终了,没想到今天又翻了出来。
在黄世绅抑扬顿挫的讲解下,众人才得知谈判来了个峰回路转,当然,这所谓的功劳肯定是被黄世绅归结于自己锲而不舍的努力,至于幕后到底生了什么,众人就难以探寻了,而且,也没几个人对过程有什么兴趣,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泰兴集团允诺的那两亿美元投资是否能兑现
虽然汽配园项目足以⊥所有人坐拥丰厚的政绩了,不过政绩这东西就好比钱,又有谁会嫌多呢?
“泰兴集团已经明确表达了投资瑞宁县的兴趣,正如上次的承诺,如果最终能够达成协议,他们将会在这里建立一个沿海地区最大的造纸基地之一,到时候创造的产业效益,将是难以估量的”黄世绅一扫这段时日的颓丧,意气风道:“最为关键的是,他们偏向于在县西一带置业,以便就地取材,可以预见,一旦项目落地,将极大促进贫困山区的经济展”
“这确实是桩一拍即合的项目,世绅同志有心了。”刘郁离微微颔,目光转向陈明远,征询道:“明远同志,正好前些日子你不在县城,为了不打扰你的工作,我没来得及和你沟通,现在就说说你的看法吧。”
好歹陈明远分管着招商引资,自己提前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推进到磋商阶段,难免有些不厚道,这时候于情于理,都必须让他经一手了。
陈明远悠悠笑道:“能给县里争取来这么大的项目,黄县长还真是给了我和所有同志一个大惊喜。”
黄世绅听出了他的讥讽之意,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场面的尴尬。
旋即,陈明远翻阅了一下泰兴集团的投资方案,不疾不徐道:“如果能把这项目拉到瑞宁,确实很可能是个双赢结果,我唯一的顾虑,就是我们真的有把握能吸引到这些韩商的青睐吗……不是我有偏见,只是招商工作搞了这么久,韩商的难缠几乎是众所周知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质问黄世绅到底是许诺了什么条件换取了泰兴集团的这笔投资
果然,黄世绅的脸色顿时有些踟蹰,双手摩挲了一会,才道:“通过我一番努力争取,目前我们和泰兴集团的谈判已经进入了实质阶段,只是在具体的一些优惠政策方面,还存在一点点的分歧,税收方面,倒是没有提什么额外的要求,三免五减就差不多了,但他们希望咱们县能够无偿提供土地和厂房……
常委们的脸色都变了,郭福海更是暗暗叫骂,也不知道该说这些韩国棒子脸皮厚还是黄世绅的脸皮厚,竟然敢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这跟勒索敲诈有什么区别?
陈明远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似的,呷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世绅同志是怎么考虑的?”
黄世绅摸不清他的心思,便打太极道:“我觉得这条件还是可以谈谈的,先不说投资带来的资金和工作岗位,韩国的造纸技术也是不容忽略的珍宝,想必上面的领导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很滑头,没有直接说自己是否同意这条件,意思却明白了:只要能争取到这项目,即便条件再苛刻,那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陈明远的目光已然冷冽,什么叫宁赠友邦不予家奴,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建希望学校、乡村公路你就使劲的哭穷,半毛钱都不愿意抠出来,现在为了巴结讨好这些外商,就不惜代价的奉上血本,感情你这是慷全县百姓之慨,来捞取个人的政绩呢
“县里的财政状况,黄县长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吧”陈明远含沙射影的提醒道。
黄世绅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被陈明远打压得几乎一败涂地,他还真有些惧怕的阴影,哪还有底气正面硬撼。
况且,以陈明远分管的职责以及如日中天的权势,如果真铁了心要插手于预,谁都阻拦不了
“咳”
微妙之际,果然还是刘郁离出面打圆场了,细条慢理道:“困难是有一些,不过相信只要众志成城,总是能克服的,不要因为一点点的分歧,就直接否定了这个项目的利益嘛,谈判就是如此,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无奸不商,他们耍一点滑头,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况且,我们又不需要非得如实答应他们的要求,有的是法子可以变通嘛,刚好之前处理梁玉犯罪集团的资产,检察院查封了梁玉在县西的造纸厂,土地和厂房都是现成的,我这两天大致了解了一下,原先法院正要把厂房拍卖出去,我觉得与其图那一点转让费,不如承包给泰兴集团经营,还能创造出更可观更长远的效益。”
陈明远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刘郁离是假糊涂,还是装糊涂,连瞎子都听得出来,泰兴集团根本就没有任何投资的诚意,他们只是在恶意骗取政府的优惠政策和配套资金。
那所谓的两亿美金投资,纯粹是画大饼,等到县政府免费提供了土地和厂房,这些韩国人所付出的不过就是一笔搬运费,把已经被淘汰到的生产设备搬到瑞宁县来,甚至他敢断定,那些设备很可能是在韩国当地造成了巨大的环境污染,才被迫转移到国内压榨出最后的一些利润,这在各式各样的招商案子中早已屡见不鲜了
一旦将瑞宁的资源挖掘殆尽,撤资是在所难免的,留给瑞宁和当地民众的,只剩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
当然,陈明远也明白,这是官场上的一贯风气,很多人只贪图眼前的短利,只要能揽到实打实的政绩,未来的烂摊子,那是留给继任者去操心的
他知道自己身处在全世界最卑劣肮脏的体制里,也可以容忍各种明规则、潜规则滋生的乱象,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如果连基本的底线和原则都没有,官再大又如何,只能是出卖的利益更大
更何况泰兴集团的嘴脸实在太恶心了,这种明摆着拿别人当冤大头的项目,哪怕政府能接受,他的人格和智商都绝对接受不了
黄世绅得了依仗,立刻趁热打铁道:“刘书记说得没错,如今县里的招商引资大局高于一切,陈书记,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陈明远目光凌厉的扫了过去,讥诮道:“黄县长为了县里的展大计,可真是殚精竭虑啊”
如果是半年前,他尚且要忌惮黄世绅几分,但今时不同往日,面对这只被自己扒光了獠牙的病老虎,自己何须看他半点脸色,况且这次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自己不教训丨他一下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了
黄世绅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扇自己耳光了
“陈书记,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切莫将个人的情绪带入到工作里”清晰察觉到陈明远的不满,刘郁离缓和了下口吻,苦口婆心的规劝道:“老弟啊,你也不是第一天于工作了,地方的展,是不以个人的喜好为转移的,只要经济展了,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老人家说得好,展是硬道理,一切都得通过实践去检验,有时候尝试着把目光放长远些,才能真正断定好坏曲直
陈明远的眉角稍稍一扬,刘郁离这是在变相的跟自己谈判呢
换言之,只要自己肯默许这项目的落地,那么自己先前提出的扶贫计划,也都将不再是问题了
由此可见,刘郁离绝对是一只善于权谋的老狐狸,已经达到了步步为营、处处设套的地步,别人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刘郁离却可以走一步算三步。
明白了刘郁离的意思,陈明远忽然淡淡一笑,道:“刘书记所言甚是啊,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听老人家的话,永远都不会错”
刘郁离的眼中很明显地露出一丝惊诧,陈明远不但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还照搬老人家的原话回敬自己,这真是一个官场新秀吗?
此话一出,会场的氛围当即凝固了一般,静得诡异。
刘郁离坐在那里,脸色渐渐肃然,想来,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挑战过权威了,更察觉陈明远在不知不觉间,俨然强悍到了足以抗衡自己的地步,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意味深长的看了陈明远一眼,语气冰冷道:“看来陈书记还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那不如作为一个议题,明天的常委会表决一下吧,毕竟这笔投资关乎到我县的招商大局,如此重大的事情,我觉得所有常委的意见咱们都要听听,兼听则明嘛。”
这是要告诫陈明远,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只要自己铁了心要上这个项目,最后一定能上,你的阻拦,只能是徒劳无益的
陈明远依然面不改色,从容微笑道:“好啊,兼听则明,就按刘书记的意见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