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刀光剑影不会透过纸张砍在文人的脸上，现在歌颂的是他们，曾经说削兵权的也是他们。
他的每一次败仗胜仗，文人的纸张里都有精彩的变化。
孔平远所知的战场，不是每个人都是英雄，他们很多人，只是想回家的时候来得及耕种，来得及赶上妻子的生产，只是想能赡养家中的老人。
不是每个人都像孔平远一样，把一切牵挂都封存在永远不开启的心扉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南国满腔热血。
刀剑会刺穿他们的胸膛，寒冷会冻掉他们的脚趾，饥饿会让他们永远停在行军的路上。
这些，却都不足以描述战争的残忍。
孔平远把长枪一次次的送入百姓的心脏，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最后的最后，太阳落下，一切都静了下来。
孔平远终于嚎啕出声。
沧戒站在他的面前，模糊的泪眼让孔平远无法看清沧戒，而沧戒也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
许久之后孔平远冷静了下来，他坐在浸满鲜血的地上，沧戒的衣服还没有干去。
“你下水了。”孔平远说。
“是。”
沧戒只说了一个字，孔平远已经猜到了大概，沧戒的表情虽然微小难以捉摸，但他知道，这不是成功的样子。
他没有问沧戒想用什么方法，总之已经失败了。
看来真的没有办法了。
尧城的夜比江城要冷上许多，孔平远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姝月突然走过来，凑到他的身边，闻了闻他，气息喷在他的脸上，然后姝月用头贴在孔平远头上撞了撞。
孔平远收回了注意力，躲了下，姝月便舔了舔他的脸。
孔平远又躲开，姝月这次直接一爪拍在他的背上，把坐在地上的孔平远弄的脸差点贴地。
沧戒轻斥道：“姝月。”
姝月走到沧戒身边，安静了下来。
孔平远的头埋着，声音非常低，缓缓道：“看来她是想安慰我。”
沧戒抬手放在姝月的头上揉了揉，然后他走到孔平远身边向他伸出手，冷声冷气的道：“起来。”
孔平远苦笑一声。
……
姝月跑远后，江老道没有追上去，就一直在门口站着。
她一眼也没再看他，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药炉里咕噜噜的响，正在慢慢的煎药。手里的银针泛着冷光，入皮肉时平稳无比。
江老道忽然说：“姜篌？”
像是反问，像是有怒。
姜篌没有反应，似乎是特意不理不睬的。
江老道过了许久，语气恢复平常，他说：“我记得几年前见你，你就是这样，专注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忘掉。”
许多年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叫过自己这个名字了，她叫做姜篌，箜篌的篌。她醉心医术，不善法术，一直未曾变过。
这些年，说了很多谎话。
姜篌道：“不要吵。”
“我帮你吧。”江老道走过来，却没有向着药炉而去，径直朝她而来。
“你想做什么？”姜篌微愠。
江老道收去了笑容，面目沉下去，道：“我也想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回来？”
“这些病人没有时间了。”她说。
“我只问一个问题，”江老道说：“你我朝夕相伴八年，你一句‘我是姜篌’就以为我认不出你了？”
姜篌把药炉用厚布包裹放到桌上，摆了数个碗，只在飞速的动作中轻描淡写的道：“我不是姜箜。”
“我知道你不是姜箜，我一直都知道。”
姜篌的手顿了顿。
药倒入碗中，江老道已经插不上话了。
姜篌不知道给病人吃了什么，他们突然呕吐起来，姜箜把他们扶起来，面不改色的替其擦去嘴边的污渍。
屋内满是臭气，她眉头也不皱一下。
吐干净胃里的东西，姜篌又是几碗清水灌下肚，然后坐在病人身后，运功助其吐出下肚的水。
病人是个小女孩，不断的摇头道：“难受，难受。”
“吐出来才能活命。”姜篌不带感情的道。
在旁人的眼里，她大概是严厉又狠心的。
江老道在一旁帮忙，给其他病人洗净肚中毒物，两个人没有交流，只有一致的满头大汗。
待屋中病人都处理的差不多，药碗中的药到了合适的温度，姜箜给他们灌了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病人喝过药都渐渐睡了下去，姜篌点了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说话。灯光微微颤着，墙上的影子也摇摆不定，微弱的光线里，姜箜看着躺在榻上的那些人缓慢的呼吸着。烛火在她的脸上打上一层影子。
“你为何躲着不回来？”江老道打破了死一般的静谧。
“我骗了你八年，现在我想把她还给你。”姜篌道。
她说话的时候，仍旧看着原来的方向，眼睛也未曾眨一下，没有波澜的语气，没有变化的表情。
江老道长长的叹气。
“我和姜箜，受师门束缚，纠缠不清了许多年，那一年我终于放弃了掌门之位，传信告诉她，如果她也愿意，就跟我走，”江老道说：“我在云鹤山下等，可来的不是她。”
姜篌微微抬眼。
“是我，我跟姐姐说，如果她放弃你，我就把掌门的位置给她。”
江老道说：“云鹤山下，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江老道站起来，走到姜篌身边，俯身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姜篌也抬头看他。
他们都已生了华发，眼角有风霜无数，眼中不再意气风发，朝夕相伴，其实一个眼神就能看到对方的心里去。
“她放弃了我，你选择了我，我不想让你也被放弃，”江老道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可能，也是想跟姜箜赌气吧。”
“你娶我是为了赌气？”
江老道笑意更深，这个女人还是一点没变，总能抓到他话里一丁点的毛病然后和他争吵一番。
“一开始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你，所以从来没有提过你的真实身份，后来便是习惯了，”江老道坐在姜篌的身边：“因为我的生活里，无所谓姜箜姜篌，只有你一个。”
“你当初那么爱她，甚至可以放弃师门，现在她回到你身边，你不开心吗？”
“那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一切我都可以放弃。”
话音刚落，姜篌忽的在江老道的手臂上扇了一巴掌。
“打我干嘛？”
“你害不害臊……”姜篌道。
“对嘛，老夫老妻的，你非要我说这些来的。”
姜篌脑袋别到了一边去。
“听着有没有很开心。”江老道凑过去看她的表情，被姜篌又糊了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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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始，姜篌和姜箜的名字调回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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