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排列成行低头走过的宫人让人觉得,这确然是座宫殿了。
沧戒是忽然领旨而来的。
他本来在和陆三川友好的切磋,江城的人也看的热闹,后来就接到了太后口谕。陆三川所在的混元观虽然向来不问俗世,也从不与世俗人打交道。但这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所谓入乡随俗,如此重要的东西,即使是混元观也怠慢不得。
皇帝站在大殿前方迎接他,从远处看过去,八岁孩童的身体显得更加的渺小。他罩着宽大的红色袍服,神色是他一贯严肃的模样。
待沧戒走近了,幼帝便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师父。”
其实那日沧戒并没有回应幼帝的请求,他打着圆场把这个问题蒙混过去了。但看起来幼帝并不死心。
也罢,早晚会有一个徒弟,既然跑到天涯海角都摆脱不掉,还不如欣然接受。
沧戒随着幼帝走进殿中,年轻的太后端坐在高处的软榻边,床榻周围垂着帷幔,透过轻纱,依稀可见其中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太后起身来迎,不由沧戒犹豫,把他引到榻边。
孔夕岁静静的躺在上面,她的脸色苍白,额头上绷着纱布,想来是受了伤,脸上也是许多擦伤,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士兵在那条妖龙砸碎的城墙碎砖里找到了夕岁,竟还留有一条性命,天晓得这些日子她过的怎么样。”太后说着,就别过头去拭泪,嗓子里像是被塞了沙子。
沧戒两指放在孔夕岁的额头上,用纯净的气息去探她的情况。
“太后不必担心,安岁公主是被妖龙妖气波及,普通人承受起来就如急发的风寒,开几剂药清除了便好。”
得知没有大碍,太后脸上的阴云才散去,她用温柔的声音去唤孔夕岁:“夕岁,夕岁,你最喜欢的师父来了,你且快好起来。”
幼帝拉了拉太后的衣袖,端严的说:“母后,请不要太着急了,恐伤了身体。”
沧戒行礼,正打算默默退去,忽然被什么牵绊住了衣角。
接着就是太后惊喜的叫喊:“夕岁!夕岁!”
沧戒回头,孔夕岁瘦弱的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角,额头上浸出汗,她眉头紧缩,口中发出呜咽,泪水从眼角滑落出来。
“她怎么了?道长?皇姐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痛苦?”幼帝忙上前去查看,着急的询问沧戒。
“公主或许是做噩梦了。”沧戒说。
孔夕岁的身上沾了许多妖龙的妖气,这个小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受不住也是正常。既然如此,不如早些醒过来,这样他好早点回去。
沧戒走过去,用手指放在孔夕岁的鼻前,渡了一点稀薄的真气到孔夕岁的鼻息里。
这股真气似乎是起了作用,孔夕岁停止了挣扎和大汗,她缓缓的睁开眼睛。
宫殿里的采光很好,孔夕岁的眼睛畏缩的睁开,沧戒的手放在她的双眼前替她遮光。
黑亮的眼睛愣愣的看着沧戒的脸。
孔夕岁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距离的看过沧戒了,她年纪小,心思却未曾少过,因为身份的特殊从不曾与他人提起。在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把心思说与好伙伴,脸红着小心珍藏,是此年岁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孔夕岁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的命运也早就不同与常人。孔夕岁此时看着沧戒,已经学会了隐藏心里的城府,她只是把疑惑与惊喜,轻描淡写的写在这一双眼睛里。
孔夕岁先是又疑又喜的看了一会沧戒,再恋恋不舍的移开眼睛,最后泪眼蒙蒙的看向太后,用沙哑的嗓子喊:“母后。”
太后喜的泪滚落出来,连连感谢沧戒,又对孔夕岁说:“快谢过你师父。”
孔夕岁眼中浸满喜色,怯怯的喊:“师父。”
“公主好生养伤,草民家中还有事,就先行告退,方子我会托人送进宫来。”
沧戒说话的时候,已经起身行礼,一副你不送我也要走的样子。太后只能呵呵的和蔼笑了两声,便叫人去送了。
……
被九章从仆臣手里救回来的姝月,百无聊奈的坐在云梦阁的酒窖门口,用手心托着下巴,憋着嘴,长长的尾巴上白雪一般颜色的长毛,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扫地面。
她不时的叹气,酒窖里偷酒喝的鹿最终受不了了,走出来用手推搡了一下姝月的肩膀。
姝月回头看这头桃花鹿,少年人的模样,白的像姑娘一样的皮肤上浸出一些细微的汗,脸颊上两圈红晕,眼神迷离,是醉酒了的模样。
想是姝月的叹气打扰了他喝酒的兴致,便来兴师问罪了。
姝月与他开玩笑:“小小坐骑真是大胆,连我也敢不敬。”
桃花鹿小声的说:“这里不是天临山,也不是海月行宫,做什么摆架子。”
“你以前可是怕我怕的不得了,看见我就躲得远远的。我说你大胆了,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桃花鹿和姝月并排坐了下来,头枕在背后的门框上,启唇问姝月:“你在这干什么?”
“等人来接我。”
外面还下着雨,雨点落到地面,水池,绿叶上的声音说不出是叫人愉悦还是让人惆怅,这一刻看这场雨有宁静安闲之感,下一刻又觉得不耐烦的让人跺脚。
桃花鹿也不再和姝月说话,他本来就话少。而姝月现在也没有套近乎的心思,只是抬头看屋檐上的雨珠串成一串,落到地面上的一个小小的坑中,那是常年被雨打过的痕迹。
九章从仆臣手里逃脱之后,便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留姝月坐在这里望天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