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偏远的村庄里，这不起眼的书院教会过许多孩童识得他们的名字，识得“一日东风三日雨”，识得春秋代序，识得长史更迭。如今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这座书院前，也已无人问津。</p>
寒来暑往，不知哪一年，偷食了梨儿的鸟将种子携带在肚子里。飞过时鸟的直肠子在书院里投下种子，经年之后，它在这生根发芽，长成比人还高的梨树。</p>
杂草丛生，野花次第，演没了小径。</p>
罗衣从模糊的梦中醒过来，看见屋外的藤萝从窗户外钻进来，她躺在一张被粗略打理过的床上，被子上面绣着的鸳鸯，她还能想起，哪处是有错乱的针脚。</p>
这里的陈设一如从前，桌子上放着的瓦罐，是她装过酒的罐子，没用之后，被她放在桌上，置于迎着窗前清晨第一抹阳光的地方，满满一罐洁白细碎的野菊花，像一个旋转着裙角绽开的美人。</p>
二十年了，她简直要怀疑，这簇花能够鲜亮二十年，又或者是，这二十年都是黄粱一梦，梦醒来之后，他还是那个为了她逃离师门的人，孤注一掷，傻的让她不忍。</p>
可惜现实到底是纸包不住火，任她如何小心翼翼隐藏，她狐妖的身份不可避免的被识破，。www所有的深情相伴，耳鬓厮磨，最终还是换来了他一声“恩断义绝”。</p>
她不甘，她不愿，她去真武观寻他，却无端被误认为是掌门之死的罪魁祸首。</p>
他将她推入妖塔的刹那，她从眼眶中滚出的泪水，在一瞬间冰冷，冻的她颤抖。</p>
如今他两鬓已有白发，走路时，也不如当年器宇轩昂，他端着一碗水，看见她，说：“你醒啦。对了，江城中那个姓柳的公子，他的病……”</p>
“是我所为，他欺男霸女，不过是咎由自取。”</p>
虚空将碗中的水倒进插着满满一罐花的罐子里，鲜活的生命，在绽放着它全部的灿烂。</p>
罗衣撑着自己坐起来，冷冷的说：“没想到你还会救我。”</p>
虚空似是被定格住了，他过了很久依旧端着手中空了的碗，眼睛盯着罐子里的花，久久没有言语，最后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无力的发出来。</p>
“罗衣，二十年了我才明白，无论我怎么无情，可我终究骗不了自己，每夜梦回你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孑然一生，思不能思。”</p>
冷笑在虚空对面绝美的女人脸上浮现，这个嘲笑彻底，不带一丝情绪，罗衣说：“当年你与妖势不两立，现在呢？变成了笑话？”</p>
罗衣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嘲笑他，却看他从身后的袋子中，拿出一个混圆的物体，在于袋子里被拿出来的一刻，皎洁的光芒刺眼的照射出来，整个屋子任何角落都无处遁形。如果它在黑夜中，能和太阳一般将天地照亮如同黎明，如果它在幽深的海底，整个北冥都会被照亮。</p>
罗衣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出了它的名字。如同神谕，面对它，万物的反应皆是本能。</p>
“海鲲珠。”</p>
她忽然想起了虚空从前拿着志怪之书与她说：“北冥之神——鲲的眼泪——海鲲珠，能够起死回生。”</p>
虚空摇头：“怎么会是笑话呢，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不会选择留在你的身边，即使思念如狂，孤独成疾。</p>
所以，我要亲手结束这一切。”</p>
罗衣呆住了：“你要做什么？”</p>
虚空将海鲲珠放在手中，他向空中轻轻一抛，海鲲珠像一轮明月缓缓的悬浮在两人的头顶，垂下迷幻温柔的光，将虚空的脸照的惨白。</p>
“罗衣，你的心已经被妖物污染，你已经不再是你，唯有海鲲珠能让你重新活过来。”</p>
罗衣冷着面庞：“我还真是担受不起，你用真武观的圣物，救我一个妖怪。”</p>
“我只是救我自己。”</p>
虚空的话让罗衣一时间想不出原委。</p>
虚空从剑鞘中拔出玄武剑，他举剑，运气，召唤出玄武剑魄。</p>
庞大的虎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显得愈加令人胆寒，它低吼着，展示着他的威严。</p>
玄武剑其实并没有选择虚空，它只是不得不被虚空的法力逼出来而臣服于他，虚空也因为使用了全部的法力，汗水直滴，力气耗费的很快。</p>
他挥剑，斩向海鲲珠。</p>
周围的一切事物忽然之间褪去颜色，最后周围只剩下罗衣与虚空两人，周围惨白一片，刺目而又虚幻。海鲲珠在头顶微微起伏，如同沉浮在幽静的海浪之中。罗衣听到厚重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如海浪的，如鲛人歌唱，如大鲲低吟。</p>
过眼云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相遇与别离，笑颜与泪落。与他举案齐眉共读一本奇书，与他恩断义绝从此山水迢迢。二十年的朝朝暮暮，二十年的泪雨辛酸，二十年的别离之苦，都尽数如雨，淋了下来。</p>
“听说重生一次，梧桐苦泪便不作数了。罗衣，愿他只身一人，也勿复相思。”</p>
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双眼，罗衣再也看不清虚空，她不住颤抖，直到眼前的人倒在地上。</p>
海鲲珠光芒收敛，一切归于平静。罗衣踉跄着走过去，扑倒在虚空的身边。</p>
他的身体渐渐的凉了，罗衣才明白，虚空说的，他要结束一切思念如狂，孤独成疾。</p>
要结束，结束。这话中所言，竟是这般结局。</p>
虚空死了，思与念，再与这具冰冷的身体无关。罗衣泣不能语，关于他的一句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p>
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狐妖，他说勿复相思，你可是忘了。”</p>
罗衣回头，那女子身姿曼妙，层层半透明色彩多变的丝绸裙下，鳞片辉映出绚烂的光芒。她伸出覆满细小的如同撒了银粉的手臂，海鲲珠悠悠的落在手心。她眸色浅淡，眼神也是淡淡的。</p>
龙女将海鲲珠化作一颗拇指大的珍珠，装在项链上的贝壳中挂于细颈。</p>
“这世间此消彼长，海鲲珠虽能起死回生，但终究是一命换一命，”龙女渐渐隐去身形：“好好活着吧。”</p>
罗衣的郁结变成嚎哭，嗓子哑了力气耗尽，也没有停下来。二十年的伴灯而叹，终是被虚空尽数还给了罗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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