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湖,乃为沱河的源头之一,地处卤城西北五里外的盐湖。
此处多卤土,土下之水含重盐,盐工以湖岸卤土开凿出来的盐井之水煮盐,年产官盐需有四百石需上缴雁门府库,余则不论多少,则由卤城城主府自己分配。
而在这乱世,因各州盐道纷断,盐价的疯涨,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拥有一座盐矿,无异于拥有一座金矿。
而卤城,坐拥盐矿而生,虽然矿井连续枯竭,但年产也可达数百上千万钱,近乎是整个卤城大半年的财政收入。
这,便是卤城的底蕴,也是卤城重中之重的重地,常年皆有一支军队驻守于此,以保证盐矿的安全与正常开采。
就算知晓卤城被外敌来犯,这里的两千士卒都按兵不动,死死的驻守于此,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卤城兵败,这里,也可成为他们最后的退路。
如往常一样,整座产盐基地,上万军民一大早便忙得热火朝天,盐湖湖岸延绵数里,一口口盐井如同蜂窝般密布在湖岸四周,每一口盐井都有一到两户人家负责开采,他们吃住都在盐井旁,形成一个小作坊。
男人负责用木桶将盐井中蕴含重卤之水打出,盛装到一个更大且被高高支撑起来的木桶中,而后由一根连接木桶地竹筒管道将卤水一节节过滤,最后引导进入旁边架设起来的煮盐锅炉设备中。
在锅炉旁,由妇女负责控火,而经验丰富的老人则掌控入锅之水的份量,老人经验丰富,在他们的精准控制下,三斛水熬制五日,便可得三至五豆斗粗盐。
成盐出来,便有专门的士兵带上劳力过来挨家挨户的收取,而后统一由押盐官押送到卤城,而后再将粗盐去除杂质精盐化,按比例将一部分上缴太守府,一部分有城主府分配。
在这里,所有工人都是百姓,在这个能填饱肚子就是万幸的年代,他们一天只需出动劳力,便能吃饱,也就不会有半点怨言。
所以,这里也还算和谐。
当然,万事无绝对,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景象。
就好比现在,经过连日来的熬煮,一锅黄白相间的成盐也被刘老汉一家起出,足足有四斗之多,算得上是这大半月以来第二次成盐四斗。
在盐井连续枯萎的情况下,别的盐井卤量下滑,一次成盐能有三斗就已经是不错了,有的时候甚至只有二斗的样子,而他们家因儿子之前在卤城军中服役时战死,作为补偿,被分配到了一口含卤极浓的好盐井,这大半年来产量基本都很稳定,以至于每个月的月产魁首都被他们家包揽了,随之而来的,当然便是一家期盼无比的那块一斤重的精肉。
“那滋味,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尝过了呢。”刘老汉想着,便招呼着老伴和儿媳将成盐装入麻袋,只等收盐官过来,便可从其手中取得那一块精肉的兑换令简。
如此,一家人当然是开心无比,干起活来也倍感有力。
然而就在刘老汉的老伴从刘老汉手中接过最后一斗成盐时,因常年与湿气打交道而落下的风湿病却好巧不巧的突然发作,老妇只一声痛叫,那一双略显干枯的手腕便因刺痛突然失去了力气,手中捧着的木斗也应声翻倒在地。
此时的地面尽是湿燥的烂泥,这一翻到,一木斗所装的粗盐便尽数洒落到了烂泥中,顿时就与地上的烂泥和成了一堆湿咸的盐泥。
“坏了!”在木斗翻倒的瞬间,刘老汉一家脑海便是咯噔一声炸响,旋即一个个脸色尽皆大变。
他们家的盐井,产量从未下过四斗,多的时候甚至有五斗或五斗半,一直以来都是所有邻居的榜样,可是现在,这一斗白花花的成盐就那么与泥水和在了一起,产盐骤然变成了三斗......
这得如何才能瞒过收盐官啊?那胖子昨日还过来看过,早就知晓这一锅能出盐四斗左右,要是被他知道少了一斗,岂不是.....
“完了!”这可是官盐啊,洒了一斗,全家都得吃官司,好点可能是蹲大牢,坏点,刘老汉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
然而,就在刘老汉一家正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作坊外却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刘老四,那张老三这次成盐四斗,还夸下海口说这个月能超过你家呢,嘿嘿,他却不知你们家这次最少都能成盐四斗,还想吃肉,下个月去吧!”
“来得这么快?”
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这边刚倾倒,那边收盐官便立马赶了上来,顿时,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便从刘老汉一家的脚底板升起,而后直灌天灵。
“要不,你把我交出去吧,那样你与小花还有栓子都能活着。”刘老汉的老伴苍白着一张老脸看着他,颤抖着开口,就连风湿刺痛的手腕都因收盐官的到来变得没那么刺痛了。
“瞎说。”刘老汉死死的瞪了老板一眼,故作镇定地道:“这是要遭连坐罪的,你以为把你交出去就行了?”
“那怎么办?”
“打死不承认,就说蒸发得厉害,最后成盐只有三斗。”刘老汉咬牙说着,将掉在地上的升斗捡起,并快速用脚将看得见的盐粉辇进泥里,看了老板以及大儿媳小花和小儿子栓子一眼,便往作坊外面迎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的军官带着两个手拿几只升斗的士卒便在刘老汉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一路上有说有笑,不停的夸着刘老汉一家煮盐手段老道,是所有盐工的标杆,月月**肉,让人羡慕不已。
然而,这所有的夸赞,却在两个士卒从刘老汉家装盐的麻袋里舀出三斗官盐之时戛然而止。
“三斗,这是怎么回事?”原本还笑嘻嘻的胖子,脸色如同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那原本就被脸上肥肉挤在一起的眼眸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死死的盯着刘老汉一家,森冷之意尽显。
“......这。”刘老汉被胖子盯着,愣了片刻,便马上堆着笑脸道:“这次井水含卤成分有变,蒸发得太厉害了,最终成盐只有三斗。”
“是吗?”胖子脸色依旧,冰冷的目光剐了刘老汉一眼,却又突然看向身体不停颤抖的老妇:“老婆子,刘老头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真的只有三斗......”不知为何,面对胖子那森冷的目光,老妇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恐惧感,下意识的就低下了头。
“糟糕!”
看到老伴闪烁的眼神突然看向了成盐倾倒的地面,刘老汉便知道要糟,暗叫一声,正想要抢上前打圆场,却被胖子一脚踹了开去。
“来人。”踹开刘老汉,胖子便朝两个士卒喝了声,指着被老妇所看地面道:“给我看看这土。”
“大人。”两名士卒在地上查探一番,又用手抓了一把泥土在手里捏了捏,脸色顿时一变,看向胖子,道:“这泥里有大量盐粉。”
胖子眼眸一睁,看向已被老妇的小儿栓子和大媳妇小花搀扶起来的刘老汉,阴测测地道:“刘老头,说说吧,这泥里的盐粉,是从哪里来的,莫非,你们是想要私自藏盐?”
刘老汉闻言大惊,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请大人明察啊,私自藏盐乃重罪,就算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啊......”
“不敢?”胖子冷笑一声,突然喝道:“要是不敢,你们将一斗成盐倒在这泥土里作甚?”
“这......”刘老汉身躯一震,一张老脸瞬间憋得涨红,都是淳朴的老实人,面对胖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哪里还有说谎的勇气,但不说谎,他也不敢说实话,实话实说,一家老小都得死。
可这个胖子显然不是那种有耐心的人,间刘老汉支支吾吾半天不开口,左右看了一眼,就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打!打到他们承认为止。”
两个士卒早已习惯了胖子的这种命令,每每遇到不服从管教的盐工,胖子便会让他们下手,下狠手。
“砰!砰砰!”
于是,很是默契的,两名士卒就地操起一根木棍,便冲向刘老汉一家人,一阵沉闷的砸击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片刻后,一家四口除了刘老汉,其余三人都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别打了,我说,我说。”眼看老板和两个孩子都快要不行了,刘老汉那里还能忍住,挣扎着爬到胖子面前,颤声道:“大人,我说,那盐是小老儿不小心砸倒的,跟我老伴和两个孩子没有关系,要杀要剐,你就找我一个吧,求求你放了他们。”
“原来是不小心砸翻了,你早说不就得了。”胖子幽幽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刘老汉,但只片刻,眼中便是寒芒一闪,而后突然骂道:“可是,你个老混蛋又知不知道,这一斗盐能给老子带来多少钱,你就这样把它给倒了,该死?你的确该死!”
说着,就在刘老汉惊骇欲绝的目光下,胖子一把便从旁边士卒手里夺过木棍,在手中轮圆了,便轰然朝着刘老汉的脑袋凶狠的砸下。
这一棍若是砸实了,这刘老汉的脑袋也得想西瓜一样当场爆开。
当然,旁边的两个士卒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场景一个月不出现一次,都有些不习惯。
因为,这便是他们在此的乐趣。
“住手!”
然而,眼看着这一棍就要落下,就在这时,小作坊门口却突然响起一道愤怒的喝声。
“嗖!”
几乎是喝声刚起,一道身影也如鬼魅一般冲了进来,并在胖子手里重棍砸到刘老汉脑袋之前,寒芒乍起,而后噗的一声,胖子那握住木棍的双手便从中而断,血光飞溅间,胖子如同杀猪般的惨嚎也同时传来。
这时,两名士卒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子,而下一刻,整张脸都变得煞白无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