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皇上有些疑惑,真定王从手边的剑匣里取出了一截鸣镝的箭头。
“这鸣镝相传是匈奴单于冒顿首制,《史记》中也有记载。”庞秋然从真定王的手中接过鸣镝仔细的端详着,“但是这手法更像是汉制的鸣镝。”庞秋然说的没错,匈奴鸣镝响声处大而圆,而汉制的鸣镝细而长。
“而且,”庞秋然指着那个箭头上的样式,“这是不是过于明火执仗了?这到底是错漏还是?…”
众人侧头看着那个箭头,那箭头宽而倒钩处卷曲,上有云纹围着的一个“王”字。众人面面相觑,这未免胆子也太大了,行刺诸侯王,还毫不避讳的用了府卫的鸣镝。
“真定皇弟,有人知道你最近的行踪吗?”
“不清楚,但是今天是苏墨的车架送我进来的,说的是奉了董门郎的命进宫献香。应该还是比较隐蔽,来的时候也没被其他人看到。”
“先不要走漏了消息,你带来的部队还在那儿?”皇帝问到。
“已经奉了皇上的旨意暂时编到了长冬的营里,粮草都是从国库直拨的。”
皇帝听了真定王的回答,点了点头,然后问到董贤:“小贤,最近王获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王获的部队本来应该被换防的,可是这次却延误了听说是因为本来应该轮换的,但是扬威将军却上报说途中遇到了泥石流,延迟了换防,希望王获顶替约半月。”
皇帝笑的有些许阴冷:“王获推辞不就,却突然又欣然应允了吧?”
“皇上圣明。”董贤回到。
“皇弟,你看到了,整个司马署,国家公器,现在已然是他王家的府卫!御剑反而成了屠龙刀!”皇帝说着气愤的站了起来,左右踱步,“现在朕手上的部队,除了未央卫、御林军、就是你、淮南王弟和定陶王和长冬等少数几个将军,其余两王都太远,如果要他们带兵进来,恐动作太大,走漏了消息。”
“不知道皇兄能不能请一个京畿附近的沙盘来?”真定王问到转而对苏墨说,“苏墨,你先出去等。”
苏墨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在场的人只有苏墨没有一官半职,但真定王此举并非在避嫌,葶苈心里清楚,只是觉得这真定王对苏墨是真的好,不希望他牵扯进这样的事来,毕竟少知道一点,便少一分危险。
过了一会三个宦者承来了一个沙盘。上面是长安附近的地形和布防图,真定王用黑子表示王获现在的驻防然后手上捏着白色的棋子道:“现在王获的部队主要驻扎在渭水沿岸,太白山也有驻防。长安有八水中,长安城三面环水,位于潏水和浐水之间,唯一的出口在此二水之间。”
皇帝看了看那些棋子,现在王获的部队驻防在渭水、潏水、浐水沿岸,如若进兵,如同一个口袋阵,会将长安围堵的只剩下潏水浐水之间的一个出口。长安本是三水环绕易守难攻,但是如若早早布兵于此,却实际如同瓮中之鳖,而眼下还有一个大隐患,皇帝看着三条河眉头不展。
“皇上请放心,虽然山有势、水有利,但是王家一家老小在城中,发兵逼宫不难,只要皇上下令封城,水淹长安他们不敢。”葶苈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王家投鼠忌器,要想引水灌城那么这兵变也就失去了意义。
“对,我也是这么想。现在主要是怕他们围城。所以如若真要开打则必定在这个三水开口上做文章。《孙子》有云‘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他们不外乎是想三面渡水一面占据三水开口成合为之势。御林军可以在西面潏水处驻守,而我自可领兵进击开口处和南面淮南王带来的部队成夹击之势,把王获最种的兵力困死在这个隘口,而东面可以由定陶王截断渡水后的王获部队的退路,如若他们要来应援夹击我得部队,则可后行渡水追击。西北太白山处也有驻守,居高临下为险要之地,长冬擅山战,可以派他出击;我反而是担心渭水,虽然此处王获屯的兵力不多,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兵可用。”
众人看着真定王一面说,一面将白色的棋子按照他的说法摆到沙盘上。而北面渭水处,有一个缺口。
“兵不是没有,如果真的那个时候,未央卫可以调出,只是…无将。”皇帝说着叹了口气。
“皇上,有一个现成的,且又是内廷尉的配属。”庞秋然说着看了看葶苈。
“对啊!商陆好了没?”皇帝拍了拍脑勺。
“哥哥应该是受了内伤,恐是没这么快好。”葶苈思忖着是有一些私心的,这已经是箭在弦上的形势,只怕哥哥从无带兵的经验,若是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则更好。
“不,先派人去召他回宫。回来了直接来见我。”皇帝摇了摇头,已是有了主张,“另外,葶苈你觉得手上现在有的东西,足不足以办了王获?”
“还不够。缺乏关键的东西,现下李大人不宜出面,如若是能想法策反乌洛兰,或者用什么办法逼他说出和王获勾结,倒是能打压一下王获的步调,但是还不能太急,太急了反而激起兵变。而且微臣还没有想好办法。”葶苈道。
“这个事儿交给你去办。”皇帝话音刚落。
只听一个内宦来禀告说:“启禀皇上,永诺翁主求见。”
“她来做什么?”皇帝正因为她王家的事不胜其烦,不想这个时候她却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来试探什么。
“这是我想跟皇上说的第二件王家最近的事,”董贤语气不慌不忙,“自从永诺知道了和亲的事,已经几日没有去王获那儿了。”
总算是等来了今日的第一个好消息。
“我不见,”皇上笑着说到,一边命人收拾起沙盘来,一边道,“我和真定皇弟还有秋然且去后面的偏屋里下下棋,这儿交给小贤和葶苈和苏先生应付,葶苈帮我做主了就成了。”
“我怎么好替皇上做主啊?”葶苈说着惊讶的看了一眼董贤,董贤亦是笑盈盈的盯着他。说大了这是国事,说笑了这是皇上的家事,还没等自己回绝,皇帝一行已经去往偏屋。
于是葶苈将苏墨叫了进来,三人围坐在案几旁,苏墨点燃一点送给董贤的“芙蓉凤翥”,取了一把琴,佯装作品茗的样子,只是在撤杯的时候,葶苈故意让人留下了皇上的那个杯子,往里填了些热茶,又倒出一半,放在上首,然后对董贤点了点头。
“董大人,不知道能不能让人备一点匈奴常喝的奶茶,要有点馊气的那种。”葶苈浅笑着对董贤说到,
“你啊!不知道能不能找的到,如若不能找到这馊了的,干脆放点米醋在里面吧”董贤立马就明白了葶苈的意思,两人相视而笑,董贤就差人去备下了。
苏墨道:“莫不是为着和亲的事来的?”
“这消息传的这么快?”葶苈问着,可他哪里知道,苏墨的消息网和人面在长安也难得有人可以比拟。
“昨日皇上接待完毕后,京兆尹又安排了一个小宴,说是要一尽地主之谊,献艺时略听他提起过几句。”苏墨道。
“请叫翁主进来吧。”董贤说着。
不一会就叫王洛渚捧着两幅字进来了。今日的她依旧一副男装,捧着那两卷字,若是不道她是个女儿身,那英气倒是像极了一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
王洛渚进门就见三人一副饮茶品香听琴的架势,只是目光独独落在了那茶桌上,显然以她的心思,看见多了一个杯子,而杯子里的茶还冒着热气。
“三位好兴致啊!”她笑着说,语气像极了闲谈,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内屋探视。
“看春色好,不想辜负了。皇上就约上葶苈来赏琴,正好遇见苏先生来献香。翁主咱们也好久没叙叙了,上次单独说话,是在去年家宴的时候吧。”董贤说着,拉起王洛渚就要坐到了案几旁,给她添了一碗茶。“翁主是什么原因进的宫啊?”
“新写了副字,想给皇表哥看看,不是说他约的局吗,他人哪里去了?倒是让三位先生在这坐着。”王洛渚也看似不慌不忙的拿起了茶碗喝了一口,“恩,好香的茶!光光只是茶的味道,就如此芳馥,没有花草的杂味儿是顶山紫芽吧。”
“翁主打小是用过多少好东西的人了,连舌头都这么精,瞒不过你。喜欢就带点回去?”董贤说到。
“不了,不了,我素日喝的少,皇表哥一贯疼我,赐了好些茶,最后都没喝完,生生的扯了味道。怎么还敢背着他要。只等他回来当面找他讨一些恩赏,免得他怪罪,董哥哥可要帮我。皇表哥去了哪里?”王洛渚说着话语中已经是透露出别的意思。
“翁主自小要什么皇上都是给的。只是最近为着一些事儿吧,仿佛是匈奴的事儿,但是我问他又不肯说,吃不下睡不着的,总是要有人分担的。我才找来苏先生调了些宁神的香,葶苈又抚了好一会儿琴,他一个时辰前才睡下了。想是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了。”董贤干脆推了个干干净净。
“哦…看是我来的不巧,还想他夸夸我得字有没有进步,整个皇宫,就皇表哥最懂我得字了,当年我第一次执笔,还是表哥握着我得手写的。不知道董哥哥能不能转交给皇上看看,务必让他亲自指点我,可别让别人糊弄我。”
说着王洛渚展开了那副字,上面用女体小篆写着“高山峨峨,河水泱泱”,仔细一看字的好多笔画处都有被水晕开的痕迹。
“哎呀,这不是昭君的《怨词》吗?”葶苈已经看出了这王洛渚的用意,故意戳穿道,“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翁主何故写这么伤感的字?”
“哎呀,这个我可不敢转交给皇上啊。这《怨词》名字不大好。”董贤借了故推脱。
王洛渚并没有顺着葶苈和董贤的话说下去,而是看似转了一个话题,因为在她知道她不能着急:“最近偶尔做女儿家的打扮,正好喜欢这个就写了,而也是想着要给皇表哥一个什么礼物留念。而这个,上次不小心弄花了,可是我实在喜欢,也想带在身边,不知道有没有法子补救。如若不能能不能求皇表哥的墨宝重写一副,我好带在身边。”说着展开了上次试探老宦时,她自己亲手泼墨弄脏的字。
董贤看了看:“泼墨难收,这恐怕难救了,不过我想皇上现在一时半会儿事情杂可能也没有时间写吧。”
“是啊,都怪自己不小心,泼出去的墨现在后悔了当初不应该那么不小心的。我父亲死的早,皇祖姑母也是不太搭理我的,从小就只有表哥愿意跟我多说几句,只是因着我姓王,怕表哥与我始终不亲。”说着王洛渚竟然是有点泪意了。
此来短短几句,各人都各有用意,葶苈知道,这和亲之计攻到女子的软肋了而现在王洛渚终于后悔了。
“怎么会呢?这最近听说皇上有意已经在张罗着要给你安排个好婚事了。你听说了吗?”董贤看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于是问到。
王洛渚点了点头:“恩,能作匈奴的太子妃。将来就是阏氏,是能为皇表哥分忧的,我很高兴。只是想到此去可能没有相见之日了,才想着跟他互换一个礼物做念想。”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却是以退为进,于国如此,于己却只字不提,只让听者自己想。
“我想翁主自有习骑射,又通语言,听说大漠草原风光壮美,左贤王为人豪迈,想与翁主性格相合,也必是能琴瑟和谐的。别担心啊。”董贤说着关切的拍了拍她的手。
王洛渚也点了点头,却是故意欲言又止。
“难道董大人没有听说么?左贤王比翁主大了整整16岁,作翁主的父亲都是绰绰有余的。”葶苈话语之间吃惊而不平。
“啊?那为何…算了,想是真心喜欢这门亲事,所以才没说。”董贤故意略过了一些话。
“草民听到一个来往的客商提起,关外春秋风沙大,经常眼睛都是睁不开的,所谓草原,也是要按时间逐水草放牧,经常都是奔波劳碌,居无定所,一到冬天就更可怕了,有时候人在帐里睡着,一睡下去居然就醒不过来了,活活冻死。连他们的贵族到了缺衣少食的年份都经常饱一顿饿一顿的。”苏墨着意又添了一把。
“不可能啊,听说那边物产丰富,你看,这个就是使节昨天呈上的牛乳片做的奶茶,刚刚才烹好,大家尝尝。”董贤惊讶着,将那釜中的奶茶分给四个人。
“呸!别喝别喝这什么味啊。怎么竟然是馊的。”葶苈喝了一口,只觉得难为了这些宦者哪里真的找到这有点馊的奶冲了这奶茶,然后又吐了出来拦住众人。
“不会吧,贡品都应该是最好的呀,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个味儿。”董贤也喝了一口,顶着恶心咽了下去,“算了实在是无福消受。撤下去吧。”说着就让宦者把那奶茶撤走了。
话到此处王洛渚已经是泪在眼眶里转了,始终没有落下,一是她心里实在苦楚,二来她知道,如若她埋怨了,那么便是不懂事,则更难得到皇上的同情。
“他们也是怎么能上书极力推荐翁主去这样的地方,汾阳不就挺好的吗,他们偏偏跟皇上说要你去。我一定要跟皇上说这个事,最好汾阳也别去。如果匈奴恼了,就直接打,司马大人和王获将军都那么厉害我就不幸还怕了一群蛮夷。”董贤显得很生气。
“哼!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他们不是那么能打吗?干嘛自己这么哄着骗着来求皇上,还是自己的亲妹子!”葶苈说着也很义愤填膺。
见众人这么说着,王洛渚只想时间已到,这才落下泪来:“洛渚不敢埋怨什么。只求皇表哥还盼着昔年的好,给洛渚一个机会,母家的人已是不给活路了。如果说皇表哥真的要洛渚去,我也没有怨言,社稷为大。我见皇表哥的茶是热的,我就知道他是避着不想见我,可是…董哥哥你一定要帮帮我。”
“这,哎皇上也难啊,几个重臣,又是国亲,还有太太后压着。你去求过太太后、大司马和王将军吗?”
“太太后也是避着不见、给叔父去过信了,叔父只说效忠是本分,堂兄干脆把我赶出来了。”王洛渚说着是越哭越厉害,葶苈见这个女子平日智谋算的上是女中高强者,但是一到这种事上,最后还是乱了方寸。
“别哭别哭。这可怎么办,当初我们也不知道是这样的地方啊。现在太太后那边已经是铁了心了。”董贤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自己的兰花丝绢给她擦拭着。
王洛渚此时吸了吸气道,啜泣道:“我知道表哥也难,我就不为难他了。只是希望董哥哥能把字交给皇上,说等叔父后日跟二表哥一起回来了,帮永诺打点一切。永诺自当遵从皇命。”
说着恹恹的走了。
董贤才对着后屋叫到:“可以出来了。”
“哈哈哈,你们啊!办的不错。这下可以看出来,这王家事为了这联姻,彻底要抛弃他们的智囊了。只是洛渚这么聪明,她会不会有别的什么用意?”皇帝一边笑着一边说。
“王家那些人,以为都是一家人,会同气连枝,哪怕牺牲自己也可以。殊不知道,这女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逼嫁。”庞秋然道。
“所以皇上,要赏就要赏个大恩典!”葶苈说着。
“哦?你的意思是这事儿就这么完了?”皇上觉得如果这是让宣布让汾阳和亲,似乎就解了王洛渚的困境,那不是又让他们团结在一起了?
葶苈有些讪讪的道:“他们内部不睦是真的,皇上现在要她和亲,她不乐意,不要她和亲,王家和他们的匈奴打手不乐意。所以皇上干脆就说,她来求情看了她的字被感动了,听说司马回来了,所以不让她和亲了彻底断了她和王家的联系。皇上以为刚才我们那些挑拨的话这位翁主听进去了吗?她一句都没听进去,还是翁主有主张,想和皇上以物换物呢。这字看似是换礼留念,也可表达自己与皇上昔年兄妹之情的感怀,让皇上有恻隐,其实是在提醒皇上,她给了皇上一个宝贝,皇上是不是应该还她点什么。”
“她给了朕什么呀?”
“一个消息。”葶苈解释到。
“是啊!王莽提早回来了。还带着王狄!他们还一直有通信,可是王莽却没告诉我他提前回来了!”皇帝说着愁云浮上眉头,本是千钧一发,现更前狼后虎。
“那他为什么提早回来了呢?仅仅是为了这还不作准的婚事?还是为了另外一个理由?看来我这边也要加紧了。”葶苈点了点头。
“对,他们需要一个即便他们起兵,或者获胜都需要的理由。”庞秋然提醒着皇帝。
“是啊。不过我还以为那一碗馊味儿会蒙了葶苈的智,结果反而更厉害了,看来以后要多喝点这搜奶茶。”皇帝笑着说。大伙儿都笑到。
味儿?葶苈看了看苏墨身上的薰球,想到了那煎雪,终于如释重负。